消失的波形

消毒水的气味像无形的手指,轻轻叩开肌电图室的门。林医生把耦合剂挤在掌心搓热,抬头时正对上女孩清澈的眼睛。她叫苏晓,二十三岁,病历本上写着“不明原因肢体麻木三个月”。

“会有点凉,忍一下。”电极片贴在她小臂上时,监测仪突然发出刺耳鸣叫。林医生皱眉看着屏幕,原本规律波动的绿色曲线正在快速衰减,像退潮时被沙滩吸干的水痕。

“怎么回事?”苏晓的母亲突然从椅子上站起,塑料椅腿在地面划出刺耳声响。林医生摆摆手,示意她坐下,自己则俯身检查电极连接。线路没问题,电源稳定,可屏幕上的波形还是消失得干干净净,仿佛被谁用橡皮擦擦去了所有痕迹。

这是本周第三例异常了。前两次分别是手腕骨折的工人和疑似重症肌无力的老人,每次都是电极刚贴上,信号就离奇消失。林医生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余光瞥见苏晓母亲正用湿巾反复擦拭女儿手臂,动作快得几乎有些慌乱。

“苏晓妈妈,”林医生突然开口,“您之前说她发病前有过一次感冒?具体是什么时候?”

女人的手顿在半空,湿巾上的水珠滴在检查床上,洇出一小片深色。“记不清了,”她低头整理袖口,“反正就是普通感冒,谁没生过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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监测仪突然发出长鸣,林医生猛地抬头,只见苏晓小臂上的电极片不知何时已脱落一半。“别动,”他伸手按住女孩的肩膀,却在触到她皮肤时愣了愣——那温度低得异常,像刚从冰水里捞出来的玉石。

“林医生,”苏晓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您说要是心里有件事,永远不能让别人知道,会不会连身体都会帮着隐瞒?”

母亲猛地转身,金属病历夹“啪”地掉在地上。她蹲下去捡,头发散落下来遮住表情,可拿夹子的手却在发抖,指节因用力过度泛着青白。

下午四点,最后一位患者离开后,林医生锁好肌电图室的门。夕阳透过百叶窗在地面织出金色的格子,他翻开苏晓的检查报告,微量元素那一栏赫然标着异常的数值——铅含量超标三倍。

走廊尽头传来母女争执的声音。“你明明知道……”母亲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当年那个事故已经过去了,你为什么非要查下去?”

“因为我想知道真相,”苏晓的声音带着年轻人的倔强,“为什么我从小就不能做肌电图?为什么每次体检你都要找借口避开?难道我的病……和爸爸的死有关?”

林医生轻轻推开门。苏晓母亲猛地转身,脸上还挂着泪痕。她从口袋里掏出个小金属盒,打开来里面是细小的铅粒。“是我,”她声音沙哑,“每次做检查前,我都会在她皮肤上涂含铅的药膏。当年她爸爸就是因为医疗误诊死在肌电图室,我怕……怕同样的事再发生在她身上。”

监测仪的屏幕在暮色中泛着微光,像一片寂静的海。苏晓轻轻握住母亲的手,指腹蹭过她掌心的老茧:“您总说爸爸是睡着了,但我记得他最后那天,手里攥着张皱巴巴的检查单。其实您比谁都清楚,误诊的原因不是机器,是当时负责的医生怕担责任,篡改了数据。”

窗外的风掀起窗帘一角,带出远处住院部的灯光。林医生弯腰捡起地上的铅盒,金属边缘刻着模糊的字样,仔细辨认才看出是“精密仪器防潮剂”。他突然想起十年前那个雨夜,急诊室送来的那位因铅中毒引发重症的年轻父亲,当时负责肌电图检查的,正是自己的老师。

“明天再来做次检查吧,”林医生把电极片重新放进消毒柜,“这次我亲自操作。有些事不该被永远埋在心里,就像波形总会在屏幕上重新出现一样。”

母亲低头盯着自己的手,仿佛那上面还沾着洗不掉的铅粉。苏晓伸手替她拂开额前的白发,动作轻柔得像在安抚一只受惊的鸟。监测仪的待机画面在墙上投下淡淡的光,像黎明前第一颗亮起的星。

离开医院时,月亮已经升起来了。苏晓挽着母亲的胳膊走过住院部花园,路灯把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远处传来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像大地轻轻的心跳。有些秘密终将在阳光下舒展,就像被雨水浸泡的种子,终会在春天的土壤里,长出新的枝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