肺功能室的午后
消毒水的气味在空调风里飘得均匀，肺功能室的门被推开时，陈敏正低头调整机器参数。抬头看见进来的老人，她下意识挺直了背——不是因为对方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衫，腕子上还缠着医院的腕带，而是那双眼睛，像极了她退休前带过的实习生小林。
"张师傅是吧？"她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先坐会儿，咱们先做个简单的沟通。"老人坐下时，膝盖不自然地并得很拢，右手反复摩挲着左手虎口，那里有块暗红色的疤痕，像片干枯的枫叶。
第一组数据出来时，陈敏的眉头皱了起来。流速-容积曲线像条被拉直的棉线，平坦得有些异常。"您之前做过类似检查吗？"她转头看向老人，发现他的肩膀正微微发颤。
"十年前...在胸科医院。"老人的声音像片落在水面的叶子，"开胸手术，切了一叶肺。"陈敏盯着屏幕上的曲线，突然想起上个月科里培训时提到的设备校准问题。她伸手轻拍老人的后背："您别紧张，咱们先休息两分钟，喝口水。"
玻璃水杯递过去时，老人的手指在杯壁上留下淡淡的汗印。陈敏注意到他袖口露出的手腕上，戴着串褪色的红绳，绳结处缠着枚泛黄的桃核。"这是我老伴儿给编的。"老人察觉她的目光，抬手把红绳往袖子里掩了掩，"她说桃核能辟邪。"
第二次测试开始前，陈敏故意放慢了操作节奏。"您看这机器啊，其实跟人一样。"她指着屏幕上跳动的光标，"要是太紧张，它也会闹脾气。您就当是在公园遛弯儿，深吸一口气，再慢慢呼出来——对，就像吹凉一碗粥那样。"
老人闭上眼睛，喉结在松弛的皮肤下滚动。陈敏盯着监测仪，看见曲线终于泛起细微的波澜，像春风拂过湖面。当曲线逐渐勾勒出正常的抛物线时，老人突然睁开眼，眼角有泪光一闪而过。"刚才...我好像又能喘过气来了。"他喃喃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虎口的疤痕。
打印报告时，陈敏特意多打了一份。"您看这儿，"她用铅笔尖点着曲线的峰值，"这才是您真实的肺功能。之前那回啊，是机器跟您开了个小玩笑。"老人接过报告，纸页在手中沙沙作响，阳光从百叶窗的缝隙斜切进来，在他佝偻的背上织出明暗相间的条纹。
临出门时，老人忽然转身，从裤兜里掏出颗水果糖，用纸包着递过来。"橘子味的，"他说，"我住院时总揣着，护士们都爱吃。"陈敏愣了愣，接过糖时，看见老人腕上的红绳在阳光里轻轻晃了晃，像条温暖的河流。
窗外的香樟树沙沙作响，陈敏撕开糖纸，甜橙的香气在舌尖散开。她望向走廊尽头，老人的蓝布衫正消失在转角处，背影单薄却比进来时直了些。电脑屏幕上，那条曾经平坦的曲线静静舒展着，像一只终于张开的翅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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