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影灯下的秘密》
凌晨三点的麻醉科值班室飘着冷掉的咖啡味，林夏把第七本账本推回原位时，指腹已经被纸页磨出了红痕。电脑屏幕上跳动的数字像一串解不开的密码，她盯着那行标注着“丙泊酚剩余量”的绿色字体，指甲不自觉掐进了掌心——这个月第三批麻醉药品的盘点结果，又比理论用量少了10支。
“小林，又在对账本？”护士长王姐端着保温杯进来时，毛线拖鞋在地面拖出沙沙的响。她鬓角的白发在廊灯下泛着银光，看见林夏面前摊开的五本核对记录，忽然轻轻叹了口气，“上回你说利多卡因少了三支，后来不是发现是冷藏柜温度调节器出故障吗？”
林夏摇摇头，指尖划过账本上红笔圈出的日期：“可这次不一样，丙泊酚的安瓿瓶我都检查过，没有破损痕迹。而且……”她压低声音，“昨天我特意提前半小时来接班，亲眼看着张医生做完最后一台手术，药品柜当场清点锁好，今早却还是少了。”
消毒水的气味突然变得刺鼻，林夏起身去关窗时，看见住院部大楼外的法国梧桐在夜风里簌簌发抖。她想起上周值夜班时，曾在凌晨两点听见药品柜方向有轻微的响动，等抓起钥匙冲过去，却只看见玻璃柜门上自己惊惶的倒影。
“会不会是系统录入有误？”王姐把保温杯推到她手边，杯壁凝着的水珠在值班表上洇开小块阴影，“上个月药剂科不是刚换了新管理系统吗？听说工程师小张这两天正在各科室调试。”林夏摩挲着账本边缘，忽然想起昨天中午在电梯间偶遇小张时，对方手里提着的工具箱似乎比平时鼓了些。
天快亮时，林夏终于在监控室熬红了眼。二十四小时的录像被她切成无数片段，每一帧都仔细辨认：穿蓝色手术服的医生进出，戴蓝色帽子的护士配药，连保洁阿姨用抹布擦过药品柜底部的镜头都没放过。直到晨光爬上监控屏幕，她才突然发现某个画面里，药品柜玻璃反光处闪过一点金属光泽——那是钥匙开锁的瞬间。
“这是备用钥匙的登记本。”总务科老李把泛黄的登记簿推过来时，油墨味混着烟草味扑面而来。林夏的目光停在周三凌晨两点的记录栏，签名栏里“张卫国”三个字力透纸背，旁边备注栏写着“取丙泊酚备用钥匙，原因：紧急抢救”。
抢救记录她昨天刚核对过，那天凌晨并没有需要用到丙泊酚的急救手术。林夏的心跳突然加快，她想起张医生最近总在走廊尽头打电话，声音压得很低，偶尔飘出“孩子”“治疗费”这样的字眼。
晨会结束时，林夏在更衣室门口叫住了张卫国。这位平时总爱开两句玩笑的中年医生今天显得格外沉默，白大褂第二颗纽扣松了，露出里面洗得发旧的毛衣领口。“张老师，”林夏握紧了手中的登记本，“昨天晚上我查了监控……”
话音未落，更衣室的储物柜突然“咔嗒”响了一声。张卫国猛地回头，目光落在最上层那个贴满卡通贴纸的柜子上。林夏认得那是手术室护士小周的柜子，她上个月刚生完孩子，最近总在抱怨孩子半夜哭闹。
“其实……”张卫国的声音突然哽咽，他从白大褂口袋里摸出个皱巴巴的信封，“是我拿的。我女儿得了白血病，化疗时疼得直撞墙……我知道错了，林医生，你报警吧。”
林夏的手指在信封上停顿了零点几秒，那上面还带着体温。她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给患儿推麻醉时，孩子攥着她的袖口说“姐姐手好暖”。更衣室的灯光有些刺眼，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像浸了水的纱布，闷在胸腔里：“张老师，麻醉药品管理有严格规定，你这样……”
“等等！”小周抱着哺乳泵冲进更衣室，发梢还滴着消毒水，“不是张医生！昨天我涨奶实在疼得厉害，看值班室没人，就用备用钥匙拿了支利多卡因……我想着外用应该没关系，没敢多拿，就一支……”她忽然看见张卫国手里的信封，声音渐渐低下去，“张叔，您女儿的事我听说了，其实我昨天已经把家里攒的钱……”
储物柜的门再次打开，这次掉出个塑料药盒，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五支安瓿瓶，标签上“利多卡因”的字样在晨光中微微发亮。林夏看着眼前突然红了眼眶的两人，忽然想起王姐说过的话：“医院里的每支药都有自己的故事，有的救人，有的救命，可咱们得先守住自己的心。”
早班的铃声在走廊尽头响起，林夏摸出钥匙走向药品柜。阳光穿过手术室的玻璃幕墙，在金属柜面上投下狭长的光斑。她听见自己的心跳渐渐平稳，指尖抚过新换的电子锁密码盘——这次，她输了三组不同的数字，每组都代表着一个需要被守护的秘密。
消毒水的气味里，新一天的手术即将开始。无影灯下的故事还在继续，而有些重量，只有穿惯了白大褂的人才能懂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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