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的维修单》
消毒水的味道在夜班值班室格外刺鼻,陈工揉了揉酸涩的眼睛,第无数次看向墙上的挂钟。凌晨两点四十七分,设备科的电话像突然炸响的爆竹,惊得他手里的搪瓷缸子差点翻倒。
“急诊室的呼吸机突然黑屏了!”电话里的值班护士带着哭腔,“刚才还好好的,突然就没反应了,现在病人还等着用呢!”
陈工抓起工具包就往急诊跑。作为在设备科干了十五年的老员工,他太清楚这种半夜抢修意味着什么——尤其是呼吸机这种关键设备。走廊里的声控灯忽明忽暗,他的皮鞋在地面敲出急促的鼓点,脑子里已经开始过筛子:是电源模块的老毛病?还是电路板受潮了?上个月才做过全面保养,按说不该出这种突发状况。
急诊室里一片慌乱,值班医生正满头大汗地手动给病人捏呼吸球。陈工摆摆手让他们退开,先检查电源接口——没问题;再测电压——正常;打开机壳看电路板,焊点光亮如新,电容也没有鼓包。他掏出万用表开始逐条测线路,眉头却越皱越紧:所有硬件指标都显示正常,可这台机器就是像被抽走了灵魂的空壳,任凭怎么按键都毫无反应。
“怪了。”他喃喃自语,下意识摸向口袋里的烟,又想起医院禁止明火,只能把烟盒捏得沙沙响。突然,他瞥见操作面板上有道若隐若现的水痕,顺着痕迹往上看,天花板的消防喷淋头正凝着水珠,像一只不怀好意的眼睛。
“这机器最近被水淋过?”他拽住旁边的护士。对方愣了愣:“昨天下午保洁擦过天花板,可能不小心洒了点水……但当时没见异常啊。”
陈工心里一沉。设备最怕的就是进水短路,有时候当时没事,水汽慢慢渗透进元件,就会造成间歇性故障。他掏出螺丝刀准备拆主板,手指刚碰到螺丝,身后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回头一看,是设备科的老周,平时负责后勤采购的那位,此刻正满脸慌张地扒在门框上。
“小陈,我来帮忙。”老周掏出自己的工具包,动作却明显比平时笨拙,螺丝刀差点戳到电容。陈工下意识拦住他:“周哥你歇着,我来就行。”说话间,他眼角余光扫到主板背面有块区域颜色异常,凑近一闻,竟有股焦糊味。
不对劲。陈工心里警铃大作。如果是进水导致短路,焦糊味应该集中在接口处,而不是主板中央。他掏出放大镜仔细观察,发现某个芯片周围有轻微的烧蚀痕迹,像是被人为用短路器点过。更奇怪的是,这台机器型号是去年刚换的新款,老周平时根本不接触这类精密设备,怎么会突然主动来帮忙?
凌晨三点十七分,陈工借故去库房拿备件,实则绕到监控室调录像。屏幕里,昨天傍晚六点十五分,老周抱着一摞打印纸走进设备仓库,五分钟后匆匆离开,怀里的纸少了一半。他调出仓库内的监控,只见老周蹲在货架后,手里似乎在摆弄什么东西,光线太暗看不清楚,但离开时口袋里鼓起一块,像是揣着小型工具。
回到急诊室,老周正对着呼吸机面板发呆,手指神经质地摩挲着边缘。陈工突然开口:“周哥,去年那台多参数监护仪的事,你还记得吗?”
老周猛地抬头,手里的镊子“当啷”掉在地上。去年冬天,他负责搬运监护仪时不慎磕碰,导致内部线路松动,后来是陈工加班修好的,当时老周千恩万谢,说怕被领导追责,让陈工帮忙隐瞒。此刻两人目光相撞,老周的嘴唇剧烈颤抖起来。
“是……是我。”老周终于崩溃,从口袋里掏出个指甲盖大小的电子元件,“我看这机器贵,想拆个零件卖了换点钱,谁知道……谁知道会这样……”
陈工接过元件,只觉掌心一片冰凉。他想起上个月老周说儿子结婚要买房,想起他总在办公室偷偷啃干馒头,想起那些被他悄悄修好却从未声张的设备故障。走廊里传来新的脚步声,是值班领导来了,陈工默默把元件塞进自己口袋,弯腰继续检修那台沉默的呼吸机。

窗外泛起鱼肚白时,机器终于发出熟悉的嗡鸣声。陈工摘下眼镜揉着眼眶,看见老周正站在门口,手里捧着刚泡好的搪瓷缸子,水面上漂着几片来不及捞起的茶叶渣。远处,第一缕晨光正穿过医院的玻璃幕墙,在监护仪的屏幕上投下一片温柔的金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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