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库存》

凌晨三点的急诊楼走廊灯火通明,老陈攥着刚打印的出库单,指节把纸边捏出了褶皱。住院部刚打来电话,说外科清创室的无菌纱布只剩下两包了,可明天有七台剖腹手术。他趿拉着旧皮鞋往仓库跑,橡胶鞋底在水磨石地面划出刺啦声,惊飞了墙角打盹的麻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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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后勤科干了二十年的老人,老陈记得上周才让人补了二十箱纱布。铁柜第三层的登记本上,他亲手写的“库存23”墨迹还没完全渗进去。可拉开抽屉时,整排货架空荡荡的,只有最里头躺着半盒过期的碘伏,玻璃瓶子上凝着灰。

“闹鬼了不成?”老陈掏出老花镜,对着窗户透进来的月光又看了眼账本。笔锋在“23”后面拖出的小尾巴还在,那是他写连笔字的习惯。可再看物资管理系统里的数字,分明变成了“3”。旁边工位的小李揉着眼睛凑过来:“陈哥,不光纱布,酒精棉球少了五箱,口罩库存也红了警报。”

监控室的屏幕蓝幽幽的,像块结了冰的湖面。老陈叼着圆珠笔,盯着回放画面一帧帧往前捯。凌晨两点十七分,镜头扫过仓库左墙时,原本码得齐整的纱布箱突然矮了半截。他猛地按停画面,鼻尖几乎贴到屏幕上——确实有箱纱布凭空消失了,铁架上的阴影像是被谁用橡皮擦擦去了一块。

“会不会是实习生搬错了?”小李声音有点发颤,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工牌绳。老陈没搭腔,心里却想起上个月也是这样,手术缝线莫名其妙少了十盒,最后在太平间旁的杂物间找到了,不知哪个粗心鬼把推车忘在了那儿。可这次不一样,监控里清清楚楚,没人进出仓库。

天快亮时,老陈蹲在仓库角落抽烟。烟头明灭间,他看见墙根有道细长的裂缝,蚂蚁正排着队往里钻。二十年前他刚调来后勤科,也是这样的梅雨季,仓库漏雨泡了半箱血压计,科长让他连夜抢救,他在这儿蹲了整宿。那时的账本还是牛皮封面,钢笔字写错了要用刀片刮,哪像现在全是冷冰冰的电脑数据。

手机在裤兜震动,是老伴发来的照片。小孙子举着满分的数学卷子,牙豁子漏着风笑。老陈忽然想起昨天接孙子放学时,自己在车上打了个盹,梦见仓库的货架像多米诺骨牌一样倒下,醒来时手里还攥着支没盖帽的记号笔。他猛地站起身,烟灰簌簌落在裤腿上——记号笔!昨天盘点时,他是不是错把已出库的物资又登记了一遍?

奔回办公室翻出原始单据,老陈的手开始发抖。果然,周三那次紧急补货,他在账本上记了两遍入库。系统里的数字是对的,错的是他这个老花眼的老家伙。小李端着热茶进来时,正看见老陈对着账本发呆,晨光从百叶窗斜切进来,在他头顶的白发上镀了层金边。

“陈哥,早班车上听他们说,你要退休了?”小李把杯子往前推了推,杯壁上凝着水珠,在报表上洇开小片阴影。老陈没说话,用橡皮擦仔细擦去账本上的“23”,笔尖悬在半空停了停,才工工整整写下“3”。窗外传来住院部的广播声,该给病人发早餐了。他站起身捶了捶腰,决定今天就带小李去仓库,把所有物资重新盘一遍,就像二十年前那个漏雨的夜晚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