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婶在市立医院食堂掌勺十五年,刀工火候闭眼都能拿捏。可最近,她掌的勺像被施了咒——红烧排骨出锅时酱香浓郁,端到窗口就泛着苦味;清炒时蔬刚装盘还脆生生的,转身就涩得舌头打卷;连白粥都能凭空冒出股说不出的腥气。
最先炸毛的是肿瘤科病房的张大姐。她丈夫化疗后就馋口软烂的红烧肉,昨天端着饭盒闯进后厨:“李婶,这肉咋比中药还苦?”李婶尝了口自己饭盒里的剩肉,眉头拧成麻花——明明中午自己吃时还鲜香入味。更怪的是,同一锅菜,护士站分走的那份偏咸,住院部12楼的那份竟透着股说不出的酸。
李婶开始盯梢:凌晨五点去菜场验食材,猪肉泛着新鲜的粉红,青菜带着露水的清甜;灶火是蓝汪汪的,调料罐里的生抽老抽也没过期。可只要饭菜一出保温台,滋味就像被无形的手篡改。有回她特意留了盘番茄炒蛋在操作间,隔半小时去尝,先是蛋香变寡,接着番茄的酸甜全成了铁锈味。
护士长陈姐也觉蹊跷:“骨科王大爷说鸡汤里有股霉味,可汤是现炖的啊。”李婶蹲在后厨案板前发呆时,瞥见走廊尽头家属区,有个姑娘正捧着饭盒掉眼泪,饭盒里的蛋炒饭坨成一团,油腥中裹着苦。李婶心里猛地一揪——这姑娘的父亲刚确诊肝癌晚期。

夜里十点,李婶偷偷摸回食堂。保温台上还剩半份南瓜粥,她舀了一勺,温糯的甜里竟缠着丝化不开的哀恸。窗外,住院部15楼的灯光明明灭灭,监护仪的嘀嗒声像根针,挑着整栋楼的悲喜。李婶突然想起,上周心血管科送走个老太太,家属在食堂哭到昏厥,隔天食堂的包子就透着股化不开的咸涩,像眼泪腌过。
“李婶?”陈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手里攥着本翻旧的《医学人文》,“你说……情绪会不会‘染’到食物里?”月光漫过操作间,李婶望着案板上没洗的菜盆,突然懂了——医院的食堂连通着生死两端,饭菜盛着家属的焦虑、患者的煎熬,那些藏在饭盒里的眼泪、攥紧的拳头、彻夜的叹息,早把滋味搅得面目全非。
第二天,李婶在打饭窗口支了张小桌,摆上糖罐、辣酱和手写的便签:“饭菜里的苦与涩,我们替您熬成甜。”她给化疗的患者多搁半勺冰糖,给刚做完手术的家属盛碗撒了芝麻的热粥。渐渐的,饭盒里的滋味开始有了温度,连最挑剔的张大姐都夸:“李婶,今天的红烧肉,甜得像家的味道。”
食堂的蒸汽仍在窗玻璃上洇着白雾,只是这回,雾里裹着的不再是莫名的酸涩,而是人间烟火里,最朴素的治愈。
发表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