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太阳把巷口的梧桐叶晒得卷起来,王二柱的修自行车摊前摆着个缺角的铝盆,里面泡着半块西瓜——是早上卖早点的张婶送的,瓜瓤都晒得有点软了。他蹲在地上,袖子撸到肩膀,胳膊上沾着黑黢黢的机油,正眯着眼睛调一辆女式自行车的辐条。这辆车是楼上李奶奶的,昨天接小孙子放学时,前轮轧到了石头,辐条歪了三根,骑起来“吱呀吱呀”响,像只漏风的风箱。
“小伙子,帮我看看这车胎?”一个带着金属框眼镜的老头站在摊前,手里推着一辆擦得锃亮的永久牌自行车。王二柱抬头,见老头穿得挺整齐,浅灰色衬衫扎在西裤里,却背着个磨得起球的帆布工具包,包上还绣着“机械厂”三个红字——那是上世纪八十年代的款式,现在很少见了。
“胎没扎,是气门芯老化了。”王二柱接过车把,捏了捏车胎,又弯腰看了看气门嘴,“您等会儿,我这儿有新的,两毛钱一个。”说着就去翻工具箱,手指碰到里面一个用旧电线缠起来的小盒子,顿了顿,又把盒子拿出来,“要不试试这个?我用电动车旧电池做的,能给手机充电,您要是出门忘了带充电宝,插这儿就行。”
老头眼睛一下子亮了,蹲下来摸着那个小盒子:“你自己做的?”“嗯,上次修电动车,车主说电池坏了要扔,我觉得可惜,就拆了里面的电芯,加了个USB接口。”王二柱挠了挠头,“其实也不难,就是接线的时候得注意正负极,不然容易烧。”
“你这手活儿,比我们厂里的年轻技工都细。”老头突然说,“我叫李建国,退休前是机械厂的车间主任,现在在社区做志愿者。你有没有兴趣去厂里学车床?我们那边缺个懂机械的学徒,我能帮你推荐。”
王二柱以为自己听错了。他初中毕业就从老家农村出来,跟着同乡学修自行车,这五年一直在这个巷口摆摊,风里来雨里去,最大的愿望就是攒钱买个小房子,娶个媳妇。进机械厂?那是他想都不敢想的事——人家要的是有文凭的大学生,他一个修自行车的,哪够格?
“我……我没上过高中,也没学过机械。”王二柱小声说。“没学过怕什么?”李建国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调辐条的手法,比我当年带的徒弟都准;做的那个充电盒,思路比厂里的设计师都活。手艺是练出来的,只要肯学,什么都能会。”
就这样,王二柱跟着李建国去了机械厂。第一天上班,他站在车床前,看着那些闪着金属光泽的零件,手心全是汗。李建国把他带到自己以前的工位,递给他一把游标卡尺:“慢慢来,先学看图纸,再学操作。你修自行车的时候,能把歪了的辐条调正,现在调零件的尺寸,道理是一样的。”
三年后,王二柱成了车间里的“技术大拿”。他做的零件,尺寸误差从来没超过0.01毫米,连厂里的老工程师都夸他“手比机器还准”。有一次,厂里接了个急单,客户要一批定制的自行车零件,图纸上的尺寸很复杂,几个年轻技工都没做好。王二柱拿着图纸看了半天,突然说:“要不试试用修自行车的方法?把零件分成几个部分,像调辐条那样一点点调。”结果做出来的零件完全符合要求,客户还特意打电话表扬了他。
现在,王二柱已经是机械厂的技术组长了。他把老家的父母接来城里,买了套两居室的房子,媳妇是厂里的质检员,去年刚生了个儿子。每次路过以前的巷口,他都会停下来,看看那个曾经的修自行车摊——现在已经改成了一家便利店,但他还记得,那天夏天的西瓜味,还有李建国手里的永久牌自行车。
“其实我从来没觉得自己是‘千里马’。”有一次,王二柱跟同事聊天,“要是没有李叔,我可能一辈子都在巷口修自行车。他不是帮我找了份工作,是帮我打开了一扇门,让我知道自己还能做更多的事。”
那天晚上,王二柱带着儿子去李建国家吃饭。李建国抱着小孙子,笑着说:“你看,这孩子的手跟你小时候一样,又细又巧,以后肯定能当工程师。”王二柱看着儿子,又看看李建国,眼睛有点湿:“叔,要是没有你,我哪能有今天?”“傻孩子,”李建国拍了拍他的手背,“是你自己有本事,我只是刚好路过,看见了而已。”
窗外的月亮升起来,照在客厅的照片墙上——有王二柱刚进机械厂时的合影,有他拿奖状的照片,还有儿子的百日照。风从窗外吹进来,带着楼下槐花香,王二柱想起十年前的那个夏天,想起李建国蹲在摊前,摸着他做的充电盒,眼睛亮得像星星。
原来,所谓“伯乐一顾”,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只是一个懂行的人,在你平凡的日子里,多瞧了一眼你的手艺,多问了一句你的想法,然后告诉你:“你行的,试试吧。”
平凡人逆袭,伯乐识才,命运转折,手艺传承,生活中的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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