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德六年夏,长安城西的“锦纶染坊”飘出阵阵腐臭,如同一团阴云笼罩在坊巷上空。我,大理寺评事苏明远,踩着沾满靛蓝染料的木阶踏入染坊,只见七八个工人正围着漂池干呕——池中靛蓝色的染水表面浮着一层白腻的泡沫,水下隐约有团灰扑扑的物事,在搅动的水波中若隐若现,像具泡发的尸体。 “大人,这池子里前日还好好泡着棉布,今早捞布时就……”染坊主王富贵哆嗦着跪下,肥硕的脸挤成一团,额头上的汗珠大颗大颗往下掉,“小的对天发誓,从未见过这种邪乎事!”我示意衙役用竹网打捞,当那团物事被拖出水面时,四周响起此起彼伏的惊呼声——那是具泡得肿胀的男尸,身上的衣物已被染成靛蓝色,面部皮肤溃烂发白,露出下面暗红的肌肉组织,更诡异的是,死者十指指甲缝里嵌满靛蓝染料,像是临死前拼命抓挠过染池边缘。 我蹲下身仔细勘察,发现死者后颈有处铜钱大小的淤青,形状边缘规整,像是被某种圆形器物击打所致。漂池旁的石案上摆着几坛染料,其中一坛封口的黄蜡有新鲜撬动痕迹,我用银针蘸取坛中液体,针尖瞬间泛起黑锈——这坛染料里竟掺了砒霜。 “染坊最近可有生面孔?”我转头询问王富贵。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神躲闪:“回大人,半月前倒是招了个叫阿远的小工,可他前日说要回老家,结清工钱就走了……”话音未落,染坊外突然冲进个蓬头垢面的少年,扑通跪倒在我面前:“大人救命!我是阿远,有人要杀我!” 少年脖颈处有道新鲜的刀伤,渗出的血珠将衣领染成暗红色。他颤抖着从怀中掏出半块带血的玉佩:“昨晚我看见管账的周先生鬼鬼祟祟往染池里扔东西,就躲在柴堆后偷看,谁知他突然转身抽出匕首……”他话音未落,染坊屋顶传来瓦片碎裂声,一道黑影如夜枭般俯冲而下,手中短刀直取少年咽喉。我迅速抽出腰间软剑格挡,刀刃相击迸出火花,黑影显然没料到有人反抗,虚晃一招便跃出围墙,消失在暮色中。 当晚,我带着衙役突袭周先生的住处。屋内陈设简陋,却在床底搜出个精致的檀木盒,里面装着半锭靛蓝色的碎银——这颜色正是“锦纶染坊”独有的招牌色“海天蓝”,需用二十三种草药调制,永不褪色。更可疑的是,盒底压着张泛黄的地契,落款处赫然盖着“王富贵”的私印,转让的竟是城南三处 profitable 的商铺。 “周先生好大的胃口。”我将地契拍在桌上。被绑来的周先生脸色惨白,浑身发抖:“是……是王富贵让我干的!死者是扬州来的布商,手里攥着他以次充好的证据,他怕事情败露,便让我用染杵敲晕死者,又把砒霜掺进染料里,伪装成中毒投池……” 我挑眉打断他:“那你为何要杀阿远?他不过是个小工。”周先生突然露出怨毒的神色:“他看见我藏在染池底的东西……”话音未落,他突然剧烈抽搐,七窍流出黑血,竟是提前服了毒。我立刻带人冲向染坊,在漂池底部的淤泥中挖出个铁盒,里面装着二十年前的血书和半枚官印——原来王富贵本是江洋大盗,当年劫了官银后隐姓埋名,用赃银开了染坊,而死者正是当年追查此案的捕快后人。 当我们冲进王富贵的卧房时,却见他泡在盛满靛蓝染水的浴桶里,整个人已变成诡异的蓝色,双目圆睁,死死盯着墙上那幅《海天胜景图》。画轴后藏着个暗格,里面堆满了用靛蓝染料浸泡过的官银——原来他为了掩盖赃银上的刻痕,竟用剧毒染料将银子染成蓝色,却不想染料中的砒霜长期挥发,早已渗入他的五脏六腑。 晨光初现时,染坊的漂池被彻底清空,池底的青砖缝隙里,还残留着星星点点的靛蓝色,像是渗入泥土的血渍,诉说着这桩被染料掩盖的罪恶。而那坛掺了砒霜的染料,最终被我封入大理寺的证物房,每当阴雨天气,仍能闻到隐约的腐臭味,提醒着世人:有些罪孽,即便用最浓的靛蓝,也永远无法漂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