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儿得从我们镇上的老陈说起。老陈是个修了一辈子自行车的老师傅,手艺没得说,就是脾气倔得像他那把用了三十年的老虎钳。他的铺子就在镇东头拐角,门口永远堆着沾着油污的轮胎零件,屋里总飘着一股淡淡的机油味儿。
镇上的人都知道,老陈有个雷打不动的规矩:车,他只修“该修”的。啥叫“该修”?就是那些老老实实代步、接送孩子、驮点粮油的自行车。那些小年轻为了炫酷,故意把好端端的车把拧歪、或者要他给车轮装上一踩就冒火星子的玩意儿,他眼皮都懒得抬,直接摆摆手:“不修,走吧。”
大家都说他黑白分明,是非清楚得有点不近人情。老陈听了,也只是用棉纱擦着手上的黑油灰,淡淡回一句:“车就是车,该是啥样,就是啥样。”
去年夏天,镇上新开了家“炫酷车行”,老板是个外乡来的小伙子,叫阿杰。人家那生意做的,才叫一个活络。车子不光能修,还能改能炫,五彩的LED灯带、震天响的低音炮,甚至还能加装个小马达,愣是把自行车改成电动的。年轻人呼啦啦全涌去了那边,老陈的铺子越发冷清,只剩几个老街坊还去补补胎、紧紧闸。
有好心的老邻居劝他:“老陈呐,时代变啦,你也灵活点,人家装个灯你给装呗,又不是啥伤天害理的事,赚点钱嘛。”
老陈正给一辆二八大杠紧辐条,头都没抬:“那不成。自行车加了那玩意,夜里晃人眼,容易出事。不该有的东西,就不能有。”
得,这话又把天聊死了。大家都觉得,老陈这黑白是非观,迟早让他饿死。
转折发生在一个雨夜。暴雨哗啦啦下,街上几乎没了人。老陈正准备关门,一个人影踉踉跄跄地推着辆自行车冲到他屋檐下,正是车行老板阿杰。他浑身湿透,脸上煞白,不是冷的,是吓的。他那辆改装得花里胡哨的山地车,前轮都快掉了。
“陈……陈叔,救个急,这……这轮子要掉了,我差点摔沟里!”阿杰声音都在抖。
老陈没吭声,打着手电筒蹲下去看。只一眼,他眉头就锁死了。那连接轮子和车架的轴杆,竟然被换成了一种劣质的铝合金,上面已经出现了明显的裂痕!
“这玩意哪来的?”老陈指着那轴杆问,声音沉得吓人。
阿杰支支吾吾:“就……就一种新配件,轻便……成本低……”
“胡闹!”老陈猛地吼了一声,吓得阿杰一哆嗦,“这是承重的地方!你用这种次货,是要出人命的!你这不是修车,你这是害人!”
雨声噼里啪啦砸在铁皮屋檐上,老陈的骂声在里面显得格外清晰。阿杰被骂得满脸通红,哑口无言。
老陈黑着脸,转身钻进铺子最里头,在一个旧木箱里翻了半天,翻出一根老式的、沉甸甸的钢制轴杆。他一句话不说,拿起工具,蹲在雨棚下,三下五除二把那劣质配件拆下来扔进垃圾桶,哐当一声响,然后稳稳地换上了那根结实的老家伙。
整个过程,阿杰就呆呆地在旁边看着,雨水顺着他的头发往下滴。
完事了,老陈把工具一收,依旧板着脸:“好了,走吧。五块钱。”
阿杰愣住了。他知道,这种老型号的实心钢轴,现在找都难找,光成本就不止这个数。他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
“给钱啊!”老陈催促道,“规矩就是规矩,该多少,就是多少。”
阿杰慌忙掏钱,手都是颤的。他推着车离开时,在门口停了一下,回身朝着老陈深深鞠了一躬。
后来,听说“炫酷车行”悄悄变了样。那些华而不实的改装项目越来越少,阿杰也开始老老实实地用正经材料修车。有人再去他那里想装点冒牌炫酷的零件,他会摇摇头,说:“这个不行,陈叔说了,不该有的东西,就不能有。”
镇上的人这才慢慢品过味来。老陈那非黑即白的倔强,从来不是什么不懂变通。他心里那把尺子,量的不是利益,不是人情,而是对错,是安全,是一条绝不能模糊的底线。在是非抉择的问题上,他就认死理,黑白分明,没有一点灰色地带。
原来,真正的“该修”与“不该修”,背后衡量的是一份沉甸甸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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