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实习医生那会儿,最怕的就是晚上跟陈教授值急诊。陈教授在我们医院是出了名的“百不一贷”,意思是说,在他手底下,一百个病例里,九十九个或许还能商量,但关乎原则的那一条,绝无半点通融和借贷的余地,严苛到近乎不近人情。
那是个后半夜,救护车送来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急性腹痛,疼得满头是汗。初步检查后,我凭着有限的经验,判断是常见的肠胃痉挛,问题不大,开点解痉药观察一下应该就可以。
我把病历递给陈教授,说了我的想法。他接过病历,却没立刻签字,而是转身又回到了留观病房。他没说话,只是又仔仔细细地、一寸一寸地按压检查病人的腹部,眉头锁得紧紧的。
“麦氏点压痛反跳痛非常明显,”他收回手,声音低沉却不容置疑,“立刻请普外科急会诊,高度怀疑是急性阑尾炎,很可能已经穿孔,准备手术。”
我当时就有点懵,觉得教授是不是太小题大做了?那点压痛,在我看来并不典型。我甚至小声嘟囔了一句:“教授,体征好像没那么重吧?会不会再观察看看……”
陈教授猛地转过头,眼神像手术刀一样锐利,直直地看着我:“‘好像’?‘看看’?我们手里捏的是人命,不是概率!阑尾炎体征不典型的多的是,等你‘看’清楚了,腹腔感染就扩散了!到时候谁给病人的人生‘贷款’?你吗?”
他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那句话:“医疗质量的核心,就是诊断治疗上的百不一贷!没有任何侥幸的余地!”
那语气里的重量,压得我瞬间哑口无言。
普外科医生很快赶来,紧急手术。打开腹腔,果然,阑尾已经坏疽穿孔,脓液都流出来了。主刀医生后来都说:“再晚半个小时,后果不堪设想。”
病人康复出院那天,特意来办公室道谢。陈教授只是淡淡地点点头,还是那副严肃的样子。等病人走后,他看着窗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我听:“看到没有?我们今天对他的‘不贷’,恰恰是对他未来人生最大的‘贷’款——贷给他健康,贷给他更长久的未来。”
那一刻,我忽然全懂了。他那些不近人情的严格要求,那份执拗到极点的“百不一贷”,背后藏着的,是对生命最深沉的敬畏和负责。他不是在苛责我,他是在用最直接的方式,把这份沉甸甸的、不容打折的准则,刻进我的职业生命里。
这件事过去很多年了,我也带上了实习生。每当他们在诊断中想用“大概”、“可能”这类词时,我都会想起那个夜晚,想起陈教授那双严厉的眼睛,然后我会告诉他们:“丢掉幻想,尊重事实。在我们的岗位上,必须是百不一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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