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老家阁楼的旧木箱底,压着一张颜色泛黄的老照片。照片里,曾祖父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军装,胸前空荡荡的,但眼神却亮得惊人。家里长辈总说,他这辈子最荣耀的时刻,并非后来获得了多少勋章,而是在一场关键战役前,从首长手中接过两样东西——一支用白牦牛尾毛装饰的旗竿,和一柄青铜铸就、刻有龙纹的宽刃大斧。
那支旗竿,叫做“白旄”;那柄龙纹大斧,便是“黄钺”。
那是1947年一个深秋的拂晓,部队即将奔赴一场极其艰苦的阻击战。战前动员会后,首长面色凝重,将曾祖父叫到一旁。没有激昂的演说,也没有多余的寒暄,首长只是郑重地双手捧过那套“白旄黄钺”,声音沙哑却有力:“老李,这个交给你。阵地,必须守住十二个小时。看见这个,就如我亲临,所有人员,由你全权指挥。”
后来曾祖父才知道,这套象征绝对指挥权与临机决断之权的信物,是部队从红军时期就传下来的传统,非到万分紧要关头,绝不会轻易请出。它代表着一种超越职级的、沉甸甸的、不容置疑的权威。
他接过“白旄黄钺”的瞬间,感觉双臂猛地一沉。那不仅仅是木杆与青铜的重量,更是将无数战友的生命与战役的胜负都扛在了肩上的千钧重担。他回忆说,那白旄的尾丝在清冷的晨风中微微拂动,黄钺冰冷的刃口折射出初升朝阳的第一缕光,那光芒锐利得几乎能划破凝重的空气。
战斗惨烈得超乎想象。弹药锐减,伤亡剧增,通讯一度中断,指挥系统濒临瘫痪。最危急的时刻,敌军已几乎突破左翼防线。有年轻参谋脸色惨白地建议后撤收缩。
曾祖父那时猛地举起那柄黄钺,将它深深楔入战壕前的焦土里,同时将白旄旗重重插在旁边。他站在猎猎作响的白旄旗下,指着那柄威严的黄钺,对周围所有将士吼道:“这就是命令!阵地,就是在这里!一步不退!白旄黄钺在此,我老李今天就死在这旗下、钺前!”
那古朴而威严的权威象征,仿佛瞬间凝聚了即将涣散的军心。战士们看到那迎风傲立的白旄和稳如磐石的黄钺,如同看到了指挥中枢不倒的意志,看到了必须死守的命令与决心。他们重新组织起来,以血肉之躯,硬生生扛到了最后时刻,等来了友军的合围。
很多年后,曾祖父已是一位慈祥的普通老人,喜欢在阳光下眯着眼打盹。我小时候曾晃着他的胳膊问:“爷爷,那时候您举着那大斧头,怕不怕呀?”
他摸着我的头,笑了:“傻孩子,怎么不怕?怕得心都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了。但那白旄和黄钺不是给我的武器,是给我责任。它扛在你肩上,你就得把腰板挺得比谁都直。它不是让你觉得自己有多厉害,而是提醒你,你身后站着多少人,肩上扛着多重的担子。它象征的权威,不是为了威风,是为了让人心安,是为了在谁都慌的时候,告诉大家,主心骨还在!”
阁楼上的照片里,没有记录下白旄黄钺的踪影。但它们却以一种无形的力量,穿越了时光,在我家的血脉里,刻下了关于“权威”最沉重的注解:那并非耀武扬威的权力,而是危难时刻敢于挺身而出、并让他人愿意生死相随的信任与责任。
发表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