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是我们街坊里顶不起眼的人物。灰布衫,旧布鞋,手里总攥着那把磨得发亮的弹弓,没事就蹲在河边的柳树下,眯着一只眼,瞄着枝头的麻雀。

没人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也少有人跟他搭话。大家都觉得他有点怪,几十岁的人了,不好好找个营生,整天就跟个孩子似的玩那破弹弓。偶尔有顽童学着他的样子比划,总被自家大人急忙拽走,低声数落:“别学那没出息的!”

他从不理会。时间对他而言,仿佛只是柳叶绿了又黄,河水流了又停。他的世界很小,小到只剩下一根Y字形的树杈,两根破橡皮筋,和一颗颗精心挑选、打磨得无比圆润的小石子。

 《百中百发的精准奇迹的故事》

直到那年夏天,市里搞民俗文化节,主办方为了造势,别出心裁地在我们这老城河边搞了个“奇人绝技”擂台。有能舌头舔烙铁的,有能倒立行走如飞的,围观者里三层外三层,喝彩声震天响。

一个卖糖人的老师傅看不过眼,指着不远处树下的老张,对主持人说:“真神人在那儿呢,你们请的那些,算个啥?”

主持人将信将疑,在一片起哄声中把老张请上了临时搭的台子。聚光灯打在他身上,他显得更瘦小了,手脚都不知该往哪放。

“老先生,您……展示点啥?”主持人把话筒递过去。

老张搓了搓手,从口袋里摸出弹弓,声音沙哑:“打几个麻雀吧。”

台下哄笑起来。这算哪门子绝技?

主持人为了缓解尴尬,指着二十米开外装饰用的一串红灯笼:“老先生,那您能打中那灯笼穗儿吗?”

老张没说话,抿着嘴,从兜里摸出一颗石子。拉弓,瞄准。他的动作瞬间变了,刚才的局促消失不见,整个人像一张绷紧的弓,沉稳如山,眼神锐利如鹰。

“啪!”

一声极轻微的脆响,最边上灯笼下悬着的细长流苏应声而断。

笑声戛然而止。

“换一个! moving target! 动起来的!”台下有人不服气地喊,是个胳膊上刺青的年轻人,他随手将一个空矿泉水瓶抛向河中。

瓶子划着弧线,眼看就要落水。

老张甚至没有细瞄,几乎是信手一抬,手臂一抖。

“嗖——噗!”

石子精准地击中瓶身,将它打飞到更远的岸边。整个过程不到两秒。

全场死寂。然后,爆发出炸雷般的惊呼和掌声!

主持人激动得语无伦次,拿起一个苹果要顶在头上。老张却猛地放下了弹弓,连连摆手,脸上的皱纹都挤到了一起:“使不得!这个使不得!伤了人……不是玩闹的。”

他收起他的“宝贝”,像个做错事的孩子,逃也似的钻出人群,又回到了他那棵柳树下,重新变回那个沉默的影子。任谁再去请,他也不肯再上台了。

狂欢过后,人群散尽,河边重归宁静。我忍不住好奇,走过去问他:“张叔,您这手艺……神了!怎么练的?”

 《百中百发的精准奇迹的故事》(1)

他沉默了很久,望着波光粼粼的河面,缓缓道:“没啥。爹走得早,小时候家里穷,买不起肉,就靠它打斑鸠给娘熬汤。后来娘病了,躺床上十年,嘴馋,就想吃河那边老刘家种的甜杏子……我用这弹弓,给她打。”

他顿了顿,声音更轻了:“练了多久?……忘了。就知道,冬天手裂的口子,血染在弹弓上,一层盖一层。夏天蚊子咬,一动不动,汗淌进眼里,疼得睁不开。”

“那为什么……不打点别的?比如,参加比赛?”我问。

他摸了摸光滑如玉的弹弓柄,笑了笑,那笑容里有种难以言说的澄澈:“它啊,是手艺,不是杂耍。是孝心,不是凶器。它帮我养了家,慰了娘,这就够本了。它的准头,是日子和心性磨出来的,不是给人吆喝着看的。”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那百发百中的,从来不是石子。

那是一颗在漫长苦难岁月里,被磨洗得无比隐忍、专注和温柔的心。它瞄准的,从来不是麻雀或灯笼,而是生活抛来的所有沉重与苦涩,并将它们一一精准地击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