硝烟尚未散尽,焦土的气息混杂着血腥味,沉重地压在每一个幸存者的胸口。李啸天将军站在残破的辕门之下,铠甲布满刀痕,往日锐利的眼眸此刻空洞地望着西方——那里是他一败涂地的战场。他的三万精锐,他半生戎马积累的威名,连同朝廷的期望,尽数埋葬在了黑风谷的泥泞之中。
残兵陆续归营,他们带回的不是胜利的旌旗,而是同袍冰冷的尸身和无法磨灭的恐惧。军中窃窃私语,皆言“李将军之勇,终不敌天意”。朝廷的钦使快马而至,没有温言抚慰,只有一道冰冷的斥责和即刻解职的诏令。他没有辩解,只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沉默地交出了那枚曾象征无上荣耀的虎符。
被贬至偏远的后勤军需库,昔日门庭若市的将军府邸,如今只剩下老仆一人和一盏孤灯。巨大的落差几乎将他击垮。他整日对着军事舆图,不吃不喝,眼前反复闪现着当日惨烈的景象。不是天意,他深知。是傲慢,是轻敌,是被过往胜利冲昏的头脑。他迷信正面对决的威力,却对探马回报的“地势有异”嗤之以鼻,最终一头扎入了敌人精心布置的绝地。
痛定思痛,他扔掉了所有记录自己辉煌战绩的兵书,反而向京城老友借来了大量关于地理、水文、乃至当地民俗传说的杂书。他开始给曾与他激烈辩论、却被他斥为“怯战”的年轻参谋写信,虚心请教。他甚至换上便服,混入往来商队,听那些走南闯北的贩夫走卒谈论各地的山川险隘、天气变幻。他从一个只会宏观排兵布阵的“帅”,开始学习做一个洞察微末的“匠”。
三年蛰伏,风霜刻上了他的鬓角,也沉淀了他的心境。他不再是那个烈火烹油的将军,而成了一个沉默、专注、甚至有些絮叨的学者。
边境烽烟再起,这一次的敌人更加强大,连克三城,朝中无人敢应战。绝望之际,一位老臣提到了那个“败军之将”。争议声中,他被重新启用,官复原职。
重回帅帐,他面对的依旧是那些骄兵悍将,眼神里充满了怀疑与不屑。他没有激昂的演说,只是平静地铺开一幅他自己绘制的、详尽到每一处山坳小溪的舆图。他精准地预判了敌军每一个可能的动向,甚至包括他们何时会因补给线过长而心生急躁。
决战之地,他放弃了所有看似光荣的正面对抗。他分出小股部队,日夜不停地骚扰敌军侧翼,烧其粮草;他利用自己对当地雨季规律的了解,诱敌深入一片即将被山洪淹没的盆地;他甚至说服了曾与朝廷为敌的山地部落,在其最意想不到的险峻小径上设下致命伏击。
当敌军主力在泥泞与绝望中陷入混乱时,李啸天立于高处,冷静地发出了总攻的信号。这一次,没有热血澎湃的冲锋,只有一场精密如机械运作的歼灭。胜利,来得几乎静默。
大军凯旋,他谢绝了一切封赏,只对君王说:“臣今日之胜,皆因昨日之败。败军之将,不敢言功。”他从此用兵如神,却再未尝一败。因为他心中,始终伫立着黑风谷那三万英魂,那是他永不磨灭的兵书,也是他作为统帅,真正崛起的基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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