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整理旧书,翻出一册纸页发黄的《尚书》,扉页上有祖父用毛笔写的一行小字:“敬在形而诚在心”。忽然就想起陈老先生了。

 《拜手稽首的恭敬之态的故事》(1)

我初识陈老,是在十五年前的江南古镇。他是镇上最后一位私塾先生,住在临河的老宅里,青砖黛瓦,木门常掩。我去拜访时,他正教几个孩子读《周礼》。

“拜手稽首——这是最重的礼。”陈老的声音温润如玉,他缓缓示范:双手抱拳高举,俯身至额触手背,继而跪下,拱手至地,头也缓缓及地。“《白虎通》里说,‘敬之至也’。”

 《拜手稽首的恭敬之态的故事》

我那时年轻,只觉得这动作繁复可笑,便问:“现在鞠躬握手就够了,何必学这些老古董?”

陈老也不恼,只微微一笑:“礼不是形式,是心境的外化。你看古人造字,‘敬’从苟从攴,苟是自我警醒,攴是小击——时时自警自省,便是敬。”

真正明白这话,是在三个月后的中秋。陈老召集学生行祭月礼,他主祭。那晚月华如水,院中设香案,瓜果月饼陈列。我们随陈老行礼,他每一个动作都极尽庄重:整理衣冠时的肃穆,俯身时的虔诚,跪拜时的敬畏。当他的额头轻触地面时,我突然被一种前所未有的氛围笼罩——那不是表演,而是一种与天地对话的庄严。

礼成后,陈老分食祭品,却见一个年轻人匆匆跑来:“陈爷爷,我娘突然心口疼得厉害!”陈老立刻放下月饼:“我去看看。”说着便快步出门。

那夜下了雨,小路泥泞。赶到病人家时,陈老的长衫下摆全是泥点。他不及歇息,立即为老人把脉、施针、写药方。当他把煎好的药端到床前,俯身扶起病人时,我清楚地看见——他下意识地做出了那个“拜手稽首”的姿势,仿佛手中捧着的不是药碗,而是祭器。

那一刻,我忽然懂了。老先生教的从来不是礼节,而是对生命的敬畏。对天地、对传统、对学问的敬,最终都落在一个老人对另一个老人的躬身之间。

后来古镇开发旅游,有关部门请陈老表演传统礼仪,出场费可观。他却婉拒了:“敬者,不苟也。当成表演,便失了根本。”

去年听说陈老病了,我去探望。他躺在床上,精神却好。临别时,他突然拉住我的手:“那套拜手稽首,我练了七十年。外人看是动作,我练的是——敬天时不欺,敬地时不侮,敬人时不贱,敬己时不轻。”

他松开手,微微一笑:“够了。”

今人重效率,一切从简。拱手改为挥手,跪拜改为点头,深情厚谊都缩成表情包。便捷之余,似乎也失了些什么。

窗外的雨声淅沥,我合上《尚书》,不觉已泪流满面。想起那年在月下,陈老缓缓俯身,衣袂飘然如鹤。天地肃穆,唯有他的声音穿越时光:

“拜手——是警醒自己恪守本分;稽首——是承认天地高于自我。这一个动作,中国人练了三千年。”

三千年修得一个敬字,原来都在那一俯一仰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