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周蹲在厂门口那棵老槐树下,眯着眼嘬了口烟,烟头明灭不定,像他此刻的心思。
厂子里那台最大的冲压机,今早又趴窝了。维修班的几个小年轻围着转了半晌,满头油汗,最后耷拉着脑袋来找他:“周头儿,怕是主电机烧了,得叫厂家的人来,没个三五天,十几万下不来。”
老周是厂里的老师傅,技术大拿,但不挂衔,就管着维修班。他没吭声,掐了烟,拎着那柄老敲棍又走了过去。机器沉默着,像头巨兽的尸体。他这里敲敲,那里听听,手指抹了下液压阀接口处,指尖沾了点极细微的油渍,凑到鼻尖闻了闻。
“不是电机。”他头也没回。
“啊?可控制面板报错就是电机过热啊!”徒弟小陈指着闪烁的警报灯。
“它傻,你也傻?”老周蹲下身,示意递过扳手,“警报是结果,不是原因。听见没?停机前是不是有半声‘嘎吱’响?像指甲划铁皮?”
小陈愣愣点头,确有那么一声,尖利得刺耳。
老周不再说话,花白的眉头拧成疙瘩,手下不停,卸开几个防护罩,最终指向一根隐蔽的辅助液压管:“把它拆下来。”
管子卸下,对着光一看,内壁有个几乎看不见的凸起毛刺,就一点点,像人手上起的倒戗刺。
“就这?”小陈难以置信,“这点小毛病能让整台机器瘫痪?”
“高压油从这儿过,每秒几十次,这个毛刺就像个小锉刀,不停锉着管壁。锉下的金属屑混进油里,堵死了先导阀的精细油路。阀芯动作不到位,电机负载瞬间增大,可不就过热报警了?”老周边说边利索地清理、打磨、安装,“它告诉你嗓子疼,你就只知道润喉,没想过是鱼刺卡深了。”
十分钟,机器轰隆隆重新转了起来,平稳有力。小陈和几个徒弟围着,脸上讪讪的,又带着佩服。
厂长闻讯赶来,看着运转的机器,长舒一口气,用力拍老周肩膀:“老周啊!真神了!又给厂里省了一大笔!你怎么就断定是那儿的问题?神机妙算啊!”
老周用棉纱擦着手上的油污,摇摇头:“啥神机妙算。就是它‘告诉’我的。那声怪响,那点油渍,还有上次类似故障的记录在脑子里过了遍。八九不离十了。”
他指了指自己太阳穴:“机器比人老实,有啥毛病都有征兆,就看你看不看得懂。不是所有事都得等卦签掉下来才明白。”
厂长老王递上根好烟,感慨道:“你这眼力劲和决断,真是…不待蓍龟啊!”
老周接过烟,夹在耳朵上,笑了笑,没说话。槐树的影子拉得老长,盖住了他半辈子摸爬滚打练就的、从不需要占卜问卦的明智。他心里清楚,真正的判断,从来都在生活的油污和金属的摩擦声里,不在虚无的卦象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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