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翻旧物,从箱底摸出一本硬壳笔记本,棕色的封皮已经磨损发白,边角卷得厉害。我吹掉上面的灰,翻开,一股旧纸张和淡淡霉味扑面而来。里面密密麻麻,全是十年前我的字迹,还有各种颜色的笔做的标注、箭头、以及无数个巨大的问号。
那是我称之为“黄金时代”的探索期,固执地相信世间所有问题都有一个终极答案,像一把万能钥匙,藏在某个我还没找到的角落。我那时的探索,是列清单式的。哲学、心理学、神秘学、量子物理……我像只饿疯了的松鼠,在各种学科和理论里窜来窜去,拼命囤积知识的坚果,却从不真正啃食。
笔记本里有一页,顶端用红笔用力写着:“人生的意义是什么?”下面罗列了十七条路径:
- 读萨特《存在与虚无》(已购,读至第87页,睡着三次);
- 研究叔本华意志论(太悲观,暂停);
- 学习佛教“无我”概念(尝试打坐三天,腿麻放弃);
- 请教大学哲学系王教授(谈话两小时,笔记记了七页,事后发现自己完全没懂); …… 最后一行用蓝笔补充,字迹潦草:“或许该从生物学角度,研究多巴胺分泌机制?”
我看着这页纸,忍不住笑出声,笑那个满头大汗、一脸严肃的年轻人。他那么努力,那么不得要领。他以为探索是拼图,只要找到所有碎片,就能拼出完美图案。他不知道,他攥着一把这把的碎片,却来自完全不同的拼图。
有一段时间,我迷上了“梦的解析”,坚信梦是通往潜意识的密码。我连续一个月记录梦境,本子上写满了各种光怪陆离的片段:会说话的鱼、无限循环的楼梯、在云端考试忘了笔……我试图用各种理论去套,分析得头头是道,感觉自己即将触及真理的核心。直到那个下午,我因为头晚吃太辣而梦见跳进辣椒油泳池,瞬间,我所有的理论大厦轰然倒塌。我追求的“要领”,或许只是一盘过辣的夜宵。
这种不得要领的探索,让我陷入一种奇怪的困境。我懂得越多,越感到匮乏;我越是努力,越是疲惫。我像是在一个巨大的图书馆里,疯狂地奔跑,抽下一本书看一眼书名又塞回去,再跑向下一本,我贪婪地呼吸着墨香,却从未静心读完任何一本。我渴望找到那本传说中的“答案之书”,却忽略了每一本书本身,就是一个世界。
直到很久以后,我才慢慢明白,有些探索,本就没有预设的要领。它的价值不在於找到那个确切的答案,而在於探索本身所拓宽的边界。我错把地图当成了领土,错把指南针当成了终点。
我合上笔记本,把它放回箱子里,但没有推到最深处。它不再是我的指南,但它是我曾热烈活过、思考过、迷茫过的证据。那种不得要领的笨拙,那种陷入困境的焦虑,如今看去,竟有几分可爱。
真正的要领,或许就是认识到“不得要领”本就是生命探索的常态。我们都是在迷雾中前行的人,手里握着的不是火炬,而是一根脆弱的火柴。它照亮不了多远的路,但能温暖自己片刻,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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