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整理旧书箱,我翻出了一本泛黄的《追风筝的人》。书页间夹着张照片,背面是李伟歪歪扭扭的字迹:“2005年夏,阿山终于学会骑车了!”照片里,我们三个少年勾肩搭背笑得灿烂,背景是镇东头那棵老槐树。
我盯着照片愣了神。阿山根本不会骑车——至少昨天同学会上,他亲口这么说的。
“小时候家里穷,买不起自行车。”昨晚阿山端着红酒,在酒店水晶灯下说得云淡风轻,“看着别人骑车上学,只能偷偷羡慕。”当时好几个女同学眼眶都红了,李伟张了张嘴,最后却什么也没说。
我抓起手机就打给李伟:“那张老照片怎么回事?”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信号断了。
“来找我吧。”李伟最后说,“该让你知道些事了。”
李伟家还住在老城区,院子里那棵枇杷树比记忆中高了不少。他递给我一罐冰啤酒,指着树下一道浅浅的凹痕:“记得这个吗?”
我摇摇头。
“阿山第一道摔的。”李伟苦笑,“那天他偷了家里的钱买二手自行车,结果刚骑出巷子就摔了,车把都撞歪了。是你我爸帮着修好的,记得吗?”
记忆突然鲜活起来——是啊,阿山何止会骑车,当年还是他教会我的。
“那他为什么...”
“因为他现在是大律师了。”李伟灌了口啤酒,“需要个励志故事。穷孩子连自行车都没有,如今却开上了宝马,多好的反差?”
我怔住了:“就为这个?”
“不止。”李伟望着远处,“他当年为什么转学?”
“不是说父亲工作调动...”
“他偷了文具店的高级钢笔。”李伟声音很轻,“被监控拍到了。老板找到学校,是他妈跪在地上求情,老板才答应不报警。条件就是他们立刻离开镇上。”
我手里的啤酒罐滑落在地,泡沫溅了一地。那个总是考第一的阿山?那个我们公认最老实的阿山?
“他这些年撒了很多谎。”李伟捡起罐子,“贫穷的童年,重病的母亲,甚至说他爸早逝...可他爸上周还来我家下棋。”
“你为什么从不揭穿?”
“觉得可怜。”李伟摇摇头,“要编这么多故事来活,本身就是种悲哀。”
临走时,李伟塞给我一包新枇杷:“甜着呢,就是核大了点。”
回家路上,我剥了颗枇杷,果然核很大,几乎占了果肉的一半。可甜也是真甜,清冽的甜味从舌尖漫到心里。
我突然明白了李伟的意思——有些人就像这枇杷,为了那点甜,不得不背着一颗巨大的核。谎言就是阿山的核,他背得辛苦,却舍不得扔掉那点甜。
手机亮起,同学群里阿山又在分享“童年往事”。我看了会儿,默默设置了免打扰。
真相有时像枇杷核,吞下去硌得慌,吐出来又可惜。不如就让它在那里,提醒着每颗果实都不完美。
而所有不攻自破的谎言,最终都会在时间里慢慢沉底,像枇杷核一样,发不出新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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