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两家的仇,从爷爷那辈就结下了。说是为了一口井的归属,闹出了人命。自那以后,李家坳的东西两头,我们两家老死不相往来,彼此的名字都成了家里的禁忌,提起来是要挨巴掌的。

这种恨,是刻在骨头里的。我打小就知道,村东头的林耀宗家,是我们不共戴天的仇人。小时候和玩伴疯跑,若是不小心靠近了他家的院墙,回家必然会被母亲狠狠拽过去,用细竹条抽打小腿,厉声告诫:“那家人心毒!离他们远点!”恐惧和仇恨,就这样无声地种下了。

我从未想过,这死局会有解开的一天,而且是以那样一种方式。

 《不共戴天的仇恨化解的故事》

去年夏天,山里下了几十年不遇的暴雨。夜里,可怕的轰鸣声从后山传来,不是雷声,是山洪和泥石流的咆哮。整个村子瞬间乱了,哭喊声、狗吠声、房屋倒塌的撕裂声混成一片。人们疯了似的往高处跑。

混乱中,我猛地想起,邻家张奶奶腿脚不便,儿子又在外打工。我想都没想就逆着人流往回冲。水已经齐腰深,浑浊不堪,裹挟着断木和碎石。好不容易踹开张奶奶家的门,把她背出来,一段围墙在洪水中轰然倒塌,直接砸在我的腿上。钻心的疼让我几乎晕厥,我和张奶奶瞬间被卷进急流。

就在我以为必死无疑的时候,一双手死死抓住了我的胳膊。那人力气极大,在一片混沌中硬是把我和张奶奶从水里拖了出来,扛到了一处相对高的石台上。

我咳出泥水,惊魂未定地看向救命恩人。闪电划过夜空,那一瞬间的光亮,让我看清了那张同样沾满泥浆、却无比熟悉的脸——林耀宗的儿子,林卫东。

我们两家是世仇啊!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是呆呆地看着他。他也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看我的眼神同样复杂,有救人后的疲惫,也有认出我后的那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和僵硬。他什么也没说,确认我们暂时安全后,转身又蹚进水里,去救其他人了。

我看着他消失在雨幕中的背影,腿上的剧痛似乎都感觉不到了,心里只有巨大的震动。在那样的生死关头,他根本没有时间思考恩怨,本能驱使他救起的,只是一个濒死的同村人。

天快亮时,雨停了,洪水渐渐退去。村子一片狼藉,哭声响彻山谷。我的腿骨折了,被安置在临时搭建的安置点。中午时分,一个身影踌躇地停在我面前,放下一碗稀粥和几个馒头。

是林卫东。

 《不共戴天的仇恨化解的故事》(1)

他脸上带着伤,衣服也破了,沉默了一会儿,才哑着嗓子说:“吃点儿吧。你……腿怎么样?”

我看着他,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后只挤出三个字:“谢谢你。”

他摆了摆手,神情依旧有些不自然,但那份刻意维持的隔阂,明显淡了。“没啥,”他顿了顿,看着远处忙碌的人群,像是在对空气说,“我爹……他也被埋在下面,是村支书带人扒出来的。”

我心头一紧。他深吸一口气,继续说:“抬出来的时候,他手里还死死攥着一个铁盒子,里面是那口老井的地契。”他苦笑了一下,“人都没了,还攥着这个……”

我们俩同时陷入了沉默。那口引发了几十年仇怨的井,早已在昨夜被泥沙彻底填平,和许多东西一起,深埋地底。

过了许久,我鼓起勇气,抬起头对他说:“等路通了,一起……上山看看老人们吧。”

林卫东愣了一下,然后重重地点了点头,眼里有什么坚硬的东西,终于彻底化开了。

仇恨需要一代代去铭记和传承,而宽容与和解,有时只需要一瞬间的善意,和一个共同的、沉痛的失去。那场天灾摧毁了我们的家园,却意外地,冲垮了横亘在我们两代人心中那座更高的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