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林蹲在田埂上,眯着眼看远处那片荒了的苞米地。日头毒得很,把他那张糙脸晒得泛油光,他却像钉在那儿的木桩,一动不动。地里半人高的野草嚣张地疯长,几乎要把去年秋收后留下的那点枯秆彻底吞没。

“看啥呢?那草还能给你长出金粒子?”同村的根生扛着锄头路过,嗓门洪亮,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老林没回头,从喉咙里含糊地应了一声。他不是看草,是看他这辈子最后一点指望,正被那一片刺眼的绿色慢慢吃掉。

 《不稼不穑的生存困境的故事》

他年轻时可不是种地的料。那会儿脑子活,嫌土里刨食又累又穷,把爹娘留下的几亩水田包出去,换了点本钱,跟着人去城里跑运输。头几年确实风光,摩托换成了二手小卡,回村时喇叭按得震天响,烟也散得勤快。村里人都说,林家小子有出息,跳出农门了。

可运气这东西,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一次车祸,没伤人,却折了车子,也折了他的胆气和本钱。年纪大了,城里的活儿越来越难找,零敲碎打挣的那点,刚够糊嘴。房租却一年比一年吓人。

没办法,去年开春,他拖着个破编织袋,又悄没声地回来了。村子还是那个村子,只是熟面孔少了,荒地多了。他想把包出去的地收回来,人家种了十几年,早成了熟地,哪里肯轻易还。好说歹说,只要回这最偏远、最贫瘠的旱地。

地拿回来了,可怎么种,他脑子里只剩点几十年前的模糊印象。节气忘了,施肥的斤两把握不准,买的劣质种子出苗稀稀拉拉。他想着凭力气就行,可种地是技术活,更是耐心活。别人下地,他嫌腰酸;别人除草,他嫌日头毒。熬了两个月,看着那病恹恹的苗子,心里那点热气彻底凉了,索性破罐破摔,由着它荒。

他想着再去打点零工,可村里没了壮劳力,连小工头都找不到了。守着空荡荡的老屋,和几亩长满野草的地,他才咂摸出点味道——地不哄人,你糊弄它一时,它饿你一世。

根生有时看不过去,喊他去帮工,管顿饭,给点工钱。可他拉不下脸,当年他可是风光过的,怎么好去给昔日瞧不上的“土疙瘩”打下手?支支吾吾地推了。

 《不稼不穑的生存困境的故事》(1)

口袋越来越瘪,连买烟叶的钱都快没了。他开始晚上溜达到地里,不是干活,是发呆。野草在夜风里晃荡,发出沙沙的响,像嘲笑,又像叹息。

这天傍晚,他饿得前胸贴后背,鬼使神差又走到地头。夕阳把野草的影子拉得老长,像一片笼罩下来的网。他猛地蹲下,发狠似的揪住一把粗壮的茅草,手上青筋暴起,用力一拔——

草梗断裂,他因为用力过猛,一屁股墩坐在硬邦邦的地上,手里只攥着半截草叶。地皮都没松动一下。

他喘着粗气,坐在那,没立刻起来。暮色四合,四周安静得可怕。他忽然抬起手,把那半截草塞进嘴里,嚼了几下。一股浓重的土腥味和涩味瞬间弥漫开,呛得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眼泪直流。

那苦涩味儿钻进喉咙,也钻进心里。他终于明白了,这地不是没给他活路,是他自己早就忘了该怎么弯腰,怎么流汗,怎么从土里刨食吃。

天彻底黑透了,老林才慢慢从地上爬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土,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家走。背影蹒跚,渐渐融进夜色里。

那片荒地还在那,沉默着。它不在乎是谁蹲在地头懊悔,也不在乎谁的肚子饿得发慌。它只认一样东西——汗水。真正的,滴进土里能摔八瓣的汗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