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在镇上开了间钟表铺,守了三十多年。铺子不大,灰扑扑的玻璃柜台里躺着些老怀表,墙上挂满各式钟盘,走针声细密交织,像另一种时间。

人们来修表,也来闲聊。说起街角要开大超市,说起儿女都去了省城,老李就摇头,手里捻着细小的螺丝:“老祖宗的手艺,变不得。这机械的准头,哪是手机屏幕上跳的数字能比的?”他信的是齿轮咬合的实在,是拧紧发条后那一声沉稳的“哒”。他的世界,就在这方寸之间的油泥与金属屑里,安稳,且绝对正确。

变化是从隔壁开始的。隔壁裁缝铺的陈姨关了门,换上了明晃晃的奶茶招牌,整天嗡嗡响着搅拌机的声音。接着,房东委婉地提了租金。最后是一击重锤——儿子要结婚,在城里买了房,首付还差一大截。

夜里,老李对着那只最老的瑞士挂钟发愣。它突然哑了,怎么摆弄都不走。他第一次感到那滴答声如此沉重,压得他喘不过气。那一整夜,铺子里的灯都亮着。

几天后,镇上多了个新鲜话题——老李的钟表铺改头换面了。招牌没换,但旁边竖了块小白板,上面是儿子帮他设计的艺术字:“时光修复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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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柜台擦得锃亮,里面除了旧表,竟摆上了几块智能手表和老式收音机。墙上贴了张海报,印着老李戴着放大镜的严肃侧脸,旁边一行字:“修复一切时光里的声音与记忆”。

老人们照样来,老李依旧给他们修表,聊家常。但偶尔,也会有年轻人揣着摔碎屏幕的旧手机、或是没了声音的旧唱片机,犹豫地走进来。老李不会修,他就打电话问儿子,对着视频一点点学。他不再说“变不得”,开始说“我试试”。

一天,一个女孩拿来个锈迹斑斑的铁皮发条玩具,是她过世爷爷的遗物。老李戴着放大镜,花了整整一周,让那只小青蛙重新在柜台上一蹦一蹦。女孩看着跳动的青蛙,眼泪啪嗒啪嗒掉。老李没说话,只递过一张纸巾。那一刻,店里所有钟表的滴答声,仿佛都为那只跳跃的铁皮青蛙伴奏。

发条青蛙修好的那天傍晚,老李习惯性地去调那只瑞士挂钟。他轻轻一碰,钟摆竟自己摇了起来,发出沉稳而熟悉的“哒”。

老李愣了一下,忽然什么都明白了。挂钟从未真正坏过,它只是用一场短暂的沉默,等他迈过心里那道坎。

他坐下来,听着满室重新和谐起来的滴答声。守旧的故土从未丢失,他只是为它,勇敢地开了一扇新的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