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凌晨三点,我正趴在检验科的桌子上打盹,小王猛地推醒我,脸色煞白。

“张、张哥…那台机子又不对劲了。”

我一个激灵坐起来,睡意全无。他指的是走廊尽头那台老旧的尿微量白蛋白分析仪。院里最新的机器都在中心实验室,我们这急诊检验科,就指着这台“老伙计”撑场面。它最近出问题不是一两次了,总是深更半夜报些邪门数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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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俩走到仪器前,屏幕幽幽地亮着,打印口正咔哒咔哒地吐报告。小王指着上面一个名字:“你看这个。”

报告单上,患者姓名:李秀兰。检测结果:尿微量白蛋白 >300 mg/L。后面跟着一串混乱的、完全不像是正常仪器能打印出来的字符和乱码。

“这谁啊?”我揉着太阳穴,“查查LIS系统(实验室信息系统)。”

小王哭丧着脸:“查了,张哥。今晚急诊没收过叫这名的病人!挂号系统没有,采样记录也没有。这报告…是它自己凭空打出来的。”

一股凉意倏地爬上我的脊背。仪器自己打出不存在的病人的异常报告,这已经是本周第三次了。第一次是个小孩的名字,结果高得离谱;第二次是个中年男性。我们报了维修,工程师来了左查右查,说机器老旧是老了点,但硬件软件都没毛病,最后只能摇摇头走了。

我拿起那几张“鬼报告”,仔细比对。前两次我没太在意,但这次我留了心。我发现了一个被忽略的细节:这三张异常报告的申请科室,虽然代码模糊,但依稀能辨认出,都不是现在临床在用的新代码,而是院里十几年前用过的一批老代码。

我心里咯噔一下。我在这医院呆了二十年,算是个老人了。我隐约记得,大概零几年的时候,好像有个叫李秀兰的老太太,糖尿病肾病末期,经常半夜被送来急诊,就靠这台老机器给她测尿微量白蛋白,监测肾功能…那时候,这机器还是新来的“顶梁柱”。

我猛地站起来,翻箱倒柜地找东西。小王被我的样子吓到了:“张哥,你找啥?”

“旧档案!纸质的那种!”

终于在储藏室最底层,我拖出一个落满灰的硬壳登记簿。那是全面电子化之前,我们手工记录异常危急值的老本子。我颤抖着手一页页翻找,灰尘呛得我直咳嗽。终于,在一个泛黄的页码上,我看到了那个名字:李秀兰。旁边是潦草的记录:“尿微量白蛋白显著升高,已危急值报告临床,家属表示知情,病人预后不佳……”日期,是十五年前的一个冬天。

记录的最后一行,是用红笔写的一句备注,笔迹属于当时的老主任:“此病人于今夜凌晨三点十五分抢救无效去世。”

我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钟。

指针刚好走到三点十五分。

就在这一刻,身后走廊那台分析仪,运行时的微弱嗡鸣声,突然停止了。它屏幕的光闪了几下,彻底熄灭了,像是终于完成了某种漫长的执念,彻底陷入了沉睡。

我和小王面面相觑,谁也没说话。空气中只剩下档案纸页的陈腐味道,和一种难以言说的寂静。

后来那台机器再没闹过“鬼”。它彻底坏了,再也开不了机。医院最终给它申请了报废。

只是有时我值夜班,路过那空出来的角落,还是会想起那几张不存在的报告单。或许,那只是一个老旧仪器程序错乱产生的bug。

又或许,有些牵挂和印记,早已超出了代码和数据的范畴,以一种我们无法理解的方式,停留在了某个地方。它没什么恶意,只是想提醒这个世界,她曾经来过,被那冰冷的数字记录和铭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