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的县医院放射科,像被遗忘的地窖。应急灯在天花板投下绿莹莹的光斑,X光机的散热口“嘶嘶”吐着冷气,墙皮剥落的缝隙里,仿佛藏着无数双眼睛。我叫李默,今晚独自守着这台服役超过二十年的老X光机,空气里弥漫着福尔马林和灰尘混合的怪味。

凌晨一点半,急诊的平车碾过走廊的瓷砖,带来一阵寒气。推床的护士脸色发白:“李医生,张大爷胸痛,怀疑气胸。”老头蜷在床上,嘴唇发紫,呼吸急促。我机械地摆好体位,按下曝光键。

X光机嗡鸣启动,屏幕上骨骼的阴影逐渐清晰。但当肺叶区域显影时,我浑身的血都凉了——老人的右肺里,赫然叠着一张女人的脸!惨白的皮肤,空洞的眼窝,长发像黑色的藤蔓,缠绕在老人的肋骨上。我以为是眼花,揉了揉眼,再看,那张脸竟微微侧过,嘴角似乎向上弯了弯。

“设备故障?”我颤抖着重新操作。第二次曝光,女人的脸更清晰了,甚至能看到她眉心的红痣。老人突然剧烈咳嗽,指着屏幕:“那……那是谁?咋在我肺里?”我冷汗涔涔,强装镇定:“大爷您别慌,机器老化,图像伪影。”

第三次,我几乎不敢按下按钮。但职责驱使我再次操作。这次,屏幕上的女人竟抬起了手,纤细的手指按在老人的心脏位置,仿佛要把它抠出来。与此同时,操作间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一股冰冷的风裹着消毒水味扑来,我却没看到任何人影。

X光机突然自动重启,屏幕闪过刺目的雪花。再亮起时,病床上的张大爷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穿蓝白病号服的女人,脸色青灰,正是屏幕里的那张脸。她缓缓坐起,胸口的病号服随着呼吸起伏,而她的胸腔内部,我的影子正随着心跳一闪一闪,像一张正在显影的活体X光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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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尖叫着后退,撞翻了阅片灯,所有胶片瞬间亮起。我惊恐地发现,近一个月的胸片,无论患者是男是女、是老是少,肺叶深处都藏着这个女人的脸——有的在哭泣,泪水沿着患者的肋骨滑落;有的在凝视,目光穿透胶片,钉在我身上。

我疯了似的翻查医院的旧档案。在二十年前的事故记录里,我找到了答案:1998年,放射科医生林秀在操作这台X光机时,突发心梗倒在控制台前。当时的值班护士说,林秀最后看的那张片子,患者的肺里出现了一张模糊的女人脸,正是林秀自己的脸。后来设备大修,伪影消失,直到上周,为了节约成本,这台“退休”的机器又被重新启用。

这时,X光机的铅防护门缓缓滑开,青灰脸的女人走了出来。她的眼睛没有瞳孔,黑洞洞地望着我,胸口的皮肤透明如胶片,我的心跳在她胸腔里清晰可见,像一个被X光机永远定格的倒影。我想逃,却发现双脚像被水泥灌住,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伸出手,指尖触到我的脸颊,冰冷的触感里,我仿佛听到了二十年前那台老机器的最后一声嗡鸣。

凌晨三点,放射科的灯全灭了。保洁阿姨来打扫时,只看到我蜷缩在控制台前,死死盯着空白的屏幕,嘴里反复念叨:“伪影……她在显影……”而那台老X光机的散热口,正幽幽吐出一口带着长发的、冰冷的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