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的ICU,空气黏滞得像浸了水的棉花,消毒水味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霉味,从走廊尽头的储藏间飘过来。我(林薇)揉了揉酸涩的眼,指尖在键盘上敲出最后一条护理记录,余光却被3床的监测仪攫住了——不是心电监护,是那台刚投入使用的血流动力学监测仪。

老陈是个植物人,在这张床上躺了半年,生命体征稳定得像设定好的程序。可此刻,监测仪屏幕上的动脉压力波形,本该是平稳的锯齿状曲线,却像被无形的指尖反复掐捏,一下下抽搐着,幅度微弱却频率诡异,像一颗执拗跳动的心脏。可老陈的自主心率早就被镇静剂压到四十以下,呼吸机规律的送气声里,绝不该有这种“额外”的搏动。
后颈窜起的凉意让我打了个寒噤。我快步走到床边,老陈的皮肤温热,瞳孔对光反射迟钝但稳定,动脉导管固定得好好的,没打折也没渗血。我又检查机器:传感器位置正确,管路通畅,甚至重启了一次——波形消失了短短三秒,随即又顽固地浮现,这次更清晰了:一个完整的心动周期,频率却像鼓点般密集,恰好是120次/分。
120次…我的呼吸骤然停滞。上周,这个床位送走了一个急性心梗的大学生,抢救时他的心率最后定格在120,然后直线下降。护士长私下说过,3床的位置,早年是老太平间的一角,地基下面…我不敢想下去,只觉得后脊的寒毛都竖成了针。
走廊的应急灯突然闪了一下,惨白的光线下,病房门的阴影里似乎晃过一个白影,像件没系扣的病号服。监护仪的蜂鸣器短促地尖叫一声,屏幕上的波形瞬间绷成直线——但只持续了半秒,又变回那个120次的诡异曲线,仿佛刚才的骤停只是个恶作剧。
“不可能…”我喃喃自语,想摸对讲机叫保安,却发现频道里一片死寂。手机掏出来,信号格是刺眼的叉。我猛地回头,3床的被子似乎动了一下,老陈紧闭的眼皮颤了颤,而监测仪的屏幕突然暗了,再亮起时,波形旁的数字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行模糊的、像血渍晕开的字:“帮我…看看心率…”
我尖叫着后退,撞翻了旁边的治疗车,输液瓶噼里啪啦碎了一地。就在这时,老陈的手动了,监护仪的波形瞬间切换成老陈平稳的、四十次/分的曲线,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仪器故障的幻觉。
冷汗浸透了白大褂,我瘫坐在地,目光无意间扫过白大褂的口袋——那里不知何时多了一张照片,是上周去世的大学生,笑容灿烂得刺眼。照片背面,用红笔歪歪扭扭写着一行字:“我的心率,你看到了吗?”
窗外的月光惨白,ICU的仪器还在规律地滴答着,只有那台血流动力学监测仪,屏幕暗了下去,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但我知道,有些“心跳”,一旦被看见,就再也甩不掉了。
发表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