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间的白炽灯永远亮着,把空气里的冷意照得更锋利。老张搓了搓冻得发木的手,指甲缝里还残留着消毒水的味道。他在市一院太平间干了二十年,每天的工作就是给冷藏库测温、记录,像个守着冰窖的老钟摆,精确,却也麻木。女儿今年考上了重点大学,学费像座山压在他心头,妻子的药费更是每月准时的催命符。
冷藏库的温度记录册摊在铁桌上,黑色水笔在“-18℃”的格子里顿了顿。老张盯着那串数字,忽然想起三天前送来的那具尸体——45岁的建筑工人老周,从脚手架上摔下来的。家属哭得撕心裂肺,尤其是老周的妻子,红着眼圈塞给他一个皱巴巴的信封,里面是几张零钱和一张纸条:“张师傅,求您……再缓两天尸检,孩子还没从外地赶回来。俺们没钱请律师,就想让孩子见他爹最后一面……”
老张的心像被冷藏库里的冷空气刺了一下。按规定,有纠纷的尸体需48小时内尸检,但家属的眼神太戳人。那天夜里,他鬼使神差地把冷藏库的温度往上调了两度,从-18℃调到了-16℃。他想,就两天,应该看不出痕迹。可他没算到,温度传感器是联网的,后台数据会自动备份。
第二天,科室主任李姐把他叫到办公室,抽屉里甩出一份打印的温度曲线:“老张,你看看这个。昨天冷藏库的温度波动,和记录册对不上。警方那边可能要调记录,你自己想清楚。”老张的脸“唰”地白了,李姐的语气里带着威胁:“你女儿的学费,还有你老婆的药,院里可都记着你的困难。要是这事捅出去……”
谎言一旦开了头,就像滚雪球。为了圆第一个谎,也为了保住工作,他开始系统性地篡改温度记录。每天测完温,他就躲在值班室,用提前买好的旧水笔(和医院发的那款一模一样,只是笔芯快没水了),把记录册上的“-18℃”小心地改成“-17℃”“-16℃”,还模仿过去的笔迹,在页脚补填“设备临时校准,温度波动属正常误差”。改的时候,他的手抖得厉害,墨水洇开,在纸上留下可疑的晕染。

但纸包不住火。一周后,警方来调阅记录,年轻的法医小李翻着册子,忽然皱起眉:“张师傅,这里的笔迹颜色深浅不一,像是后填的。而且连续三天温度波动,和前几个月的稳定记录完全不符——机器故障会这么规律?”他又调出后台的原始数据,冰冷的数字像一把钥匙,即将打开老张的谎言囚笼。
老张的脸瞬间白得像太平间的墙。他看着法医手里的记录册,每一个被篡改的数字都像一个耳光。他想起老周妻子的眼泪,想起李姐的威胁,更想起女儿拿着录取通知书时的笑脸——要是因为这个丢了工作,女儿的学费怎么办?妻子的病谁来管?冷汗浸湿了后背的工装,太平间的冷气似乎从骨髓里渗出来,比冷藏库的温度更刺骨。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只发出沙哑的气音,窗外的阳光照在走廊上,明亮得有些刺眼,可他觉得自己被困在了一个由谎言和低温构成的冰窖里,再也出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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