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引流瓶

凌晨两点,神经外科护士站的挂钟滴答作响。陈静把第三壶热水灌进保温桶时,忽然听见3床监护仪发出规律的嘀嗒声——这种频率意味着颅内压暂时平稳。她捏了捏发酸的后颈,端起治疗盘走向走廊尽头的病房。

3床的患者是个十六岁的女孩,一周前因外伤做了脑室引流术。陈静记得刚入院时小姑娘头发上还沾着车祸时的血痂,此刻她正安静地躺着,白色的引流管从右侧颞部延伸出来,连接着床头悬挂的引流瓶。夜班前她特意检查过,引流液呈淡黄色,液面随呼吸轻轻波动,那是脑脊液正常的模样。

当手电筒的光束扫过引流瓶时,陈静的指尖突然顿住。瓶中的液体不再是清澈的琥珀色,而是泛起了浑浊的淡粉色,像融化的草莓冰淇淋里掺了水淀粉。她眨了眨眼,凑近仔细观察,液面波动时能看到细微的絮状物悬浮,如同春日溪水里的柳絮。

“不对劲。”她轻声自语,掏出随身携带的记录本。引流液颜色改变通常有两种可能:颅内出血或是感染。陈静回想起上周有个细菌性脑膜炎的患者,当时引流液浑浊得像米汤,而眼前这抹淡粉更接近血性脑脊液的初期表现。她伸手轻触引流管,温度比正常略高,再看引流速度,原本每小时10毫升的刻度线,此刻已悄然爬升到15毫升。

“小林,准备心电监护仪。”她快步走到护士站,声音惊醒了打盹的实习护士,“通知值班医生,3床引流液变色,先查血常规和crp,再联系CT室。”说话间她已经戴好手套,重新消毒引流管口,用无菌试管接取标本。女孩的母亲从折叠床上惊醒,揉着眼睛问怎么了,陈静按住她颤抖的手:“阿姨,只是常规复查,您别担心。”

值班医生李铭匆匆赶来时,陈静已经把所有数据整理好。“凌晨一点到两点的引流量增加了50毫升,颜色从淡黄转淡粉,管口周围有轻微渗液。”她举起试管,在走廊的白炽灯下,液体里的淡粉色比半小时前更明显了,“体温37.8℃,比上一班高了0.5度。”

李铭皱眉查看引流瓶,手指沿着液面刻度线滑动:“先按感染迹象处理,留取脑脊液做细菌培养,头孢曲松钠静滴,剂量按体重算。通知CT室加急做头部平扫,排除迟发性出血。”他转身时,陈静注意到他白大褂口袋里露出半支没盖笔帽的钢笔,笔尖还沾着蓝色墨水——大概是刚才写病程记录时太急了。

凌晨三点十五分,CT结果出来了。报告单上写着“脑室系统未见明显出血灶,脑沟回稍显模糊”。李铭盯着电脑屏幕沉吟:“暂时排除出血,可能是术后吸收热合并轻度感染。”陈静站在旁边,看着他在医嘱单上写下“加强引流管护理,每小时监测脑脊液性状”,忽然想起自己刚参加工作那年,也是在这样的深夜,带教老师指着引流瓶说:“脑脊液是脑子的眼泪,它变色的时候,说明脑子在哭。”

天快亮时,女孩的体温降到了37.2℃,引流液的粉色逐渐退去,重新变得清澈。陈静坐在床旁更换引流袋,晨光透过窗户照在玻璃瓶上,液体折射出柔和的光。女孩忽然睁开眼,用沙哑的声音说:“姐姐,我的头没那么疼了。”她伸手轻轻握住陈静的手腕,指尖凉凉的,像一片春日里初萌的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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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班时,陈静在护理记录单上写下最后一句:“脑脊液颜色恢复淡黄色,患者生命体征平稳。”窗外传来鸟鸣,她摘下被汗水浸湿的口罩,看见镜子里自己眼下的青黑,但嘴角却微微上扬。有些故事永远不会出现在病历里,比如凌晨三点那瓶渐渐澄清的脑脊液,如何像退潮的海水,慢慢露出平静的沙滩。

她收拾好治疗盘,走向下一个病房。走廊尽头的窗户透进金色的朝阳,在白色的地面上投下长长的光带。那些隐藏在玻璃管里的秘密,那些在深夜里悄然变化的颜色,终将在黎明的晨光中,成为守护生命的勋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