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流袋里的暗涌

消毒水的气味像无形的网,裹着六床的陈玉兰从麻醉中醒来。她下意识摸向右侧腹部,指尖触到纱布下微微隆起的引流管,像条蛰伏的青蛇。床头柜上,透明的引流袋挂在支架上,袋底积着浑浊的黄绿色液体,像被晒蔫的青菜汁。

"陈阿姨,这是T管引流,术后正常现象。"年轻护士小周换液时瞥见她盯着袋子发愣,笑着解释,"等胆汁慢慢清亮了,您就能下床走动啦。"陈玉兰点点头,目光却离不开那袋液体——想起手术前主治医生说的话,胆管里的结石就像堵在水渠里的石头,得切开胆管把石头掏出来,再留根管子引流出淤积的胆汁。

术后第三天清晨,小周例行换药时忽然皱起眉。陈玉兰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只见引流袋里的液体颜色比昨日深了些,黄绿中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淡红,像滴了点陈旧的草莓酱。"我叫张医生来看看。"小周的语气轻快,却在转身时加快了脚步。

病房里的空气突然变得粘稠。陈玉兰盯着引流袋,那抹淡红仿佛在慢慢晕染,渐渐凝成褐红色的纹路,像冬天树枝上的冻血。她想起昨夜翻身时,右腹突然扯着疼了一下,当时以为是伤口愈合的正常反应,现在却觉得那疼痛里藏着不祥的预兆。

"陈阿姨,别紧张,我们先做个超声看看。"张医生带着超声仪进来时,白大褂下摆还沾着走廊的风。探头在腹部滑动时,陈玉兰盯着屏幕上灰白的波纹,感觉每一道都在切割自己的神经。"胆管壁有点轻微水肿,引流管位置稍微偏了些,可能刺激到黏膜了。"张医生边看报告边说,"咱们调整下管子位置,再观察两天,应该没问题。"

但调整管子的过程并不轻松。当护士们小心翼翼转动引流管时,陈玉兰咬着牙攥紧床单,冷汗顺着鬓角滑进后颈。她忽然想起二十年前生女儿时,产房里也是这样的白色,这样的消毒水味,只是那时攥着的是丈夫的手,现在床头只有女儿送来的粉色围巾,叠得整整齐齐。

"妈,您别瞎想,医生都说了没事。"傍晚女儿打来视频时,陈玉兰正盯着引流袋发呆。此刻袋里的液体已呈淡褐色,像掺了水的咖啡。"你看,小周护士刚换的袋子,颜色浅多了。"她把手机凑近引流袋,故意用轻松的语气说。屏幕里女儿的眉头舒展了些,身后传来外孙奶声奶气的"姥姥加油",让她眼眶一热。

第五天清晨,小周推着治疗车进来时,忽然笑出了声:"陈阿姨,您看!"引流袋里的液体终于恢复成清亮的淡黄色,在晨光中泛着温和的光泽。陈玉兰伸手摸了摸袋子,触感温热,像春天里晒过太阳的溪水。"您呀,再观察两天就能拔管了。"小周边记录引流量边说,"那天看到血性胆汁,您不知道,张医生下了医嘱后还特意在护士站交代,要每小时记录颜色变化呢。"

阳光透过窗棂,在雪白的床单上织出格子图案。陈玉兰望着窗外摇曳的树枝,忽然觉得那根引流管不再是可怕的存在,而是一条连接着希望的通道,让淤积的黑暗一点点流出,让新生的光亮一点点照进来。她轻轻按住腹部,那里还隐隐作痛,但每一丝疼痛都在提醒她,生命正在慢慢回到正轨。

出院那天,小周帮她拆下引流管,消毒棉棒擦过伤口时,陈玉兰忽然问:"姑娘,那天看到血性胆汁,你们是不是也挺紧张的?"小周笑着收拾器械:"当然啦,不过您别怕,我们每天查那么多引流管,什么样的情况没见过?您就安心养着,以后记得定期复查。"

走在医院走廊里,陈玉兰摸了摸腹部的纱布。远处传来监护仪的滴答声,混合着脚步声、交谈声,汇成一首陌生又熟悉的生命交响曲。她知道,在某个病房里,某根引流管正在默默工作,某个引流袋里或许正上演着另一场关于勇气与希望的微缩戏剧。而她,已经带着新生的力量,走向春日的阳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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