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病房的那滩黄色
消毒水的气味在凌晨三点格外刺鼻,我趴在父亲的病床边打盹,后颈被金属床沿硌得生疼。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里,突然混进一声轻微的“噗”,像气球漏了气。我猛地抬头,看见引流袋里的液体晃了晃——本该清澈的腹腔引流液,不知何时变得浑浊,还透出一丝不正常的淡黄色。
“爸,您感觉怎么样?”我伸手摸他的腹部,指尖刚触到敷在胰腺引流管周围的纱布,就惊得缩回手——纱布边缘渗着一圈湿痕,黄色的液体正顺着皮肤纹路往下淌,带着股若有若无的腐臭味。父亲迷迷糊糊地哼了声:“伤口...有点痒。”
我跌跌撞撞冲到护士站,值班的陈护士正在写护理记录,笔尖在纸页上划出沙沙声。“陈姐,引流管好像不对劲!”我的声音带着哭腔。她立刻放下笔,边走边戴上手套:“别急,先看看引流液的量和性质。”
掀开被子时,陈护士的眉头皱了起来。她用棉签轻轻按压引流管周围的皮肤,渗出的液体更多了,在白色床单上洇出不规则的地图。“这是胰液外渗。”她掏出手机给医生打电话,语气冷静,“刘主任,3床患者胰腺引流管周围渗液,考虑胰瘘可能,需要处理。”
我攥着床单的手在发抖。半个月前父亲刚做完胰腺癌手术,这根细细的引流管就像悬在全家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陈护士转身时,白大褂带过一阵风,刮得我后颈发凉。她从治疗盘里取出碘伏和无菌纱布,动作轻柔却迅速:“胰液有腐蚀性,得赶紧清理干净,不然皮肤会溃烂。”
凌晨三点二十四分,刘主任带着值班医生冲进病房。父亲疼得蜷缩起来,引流管周围的皮肤已经红肿。“准备生理盐水冲洗,换双套管引流。”刘主任的声音沉稳,“家属帮着扶一下患者肩膀。”我屏住呼吸,看他们用注射器一点点抽出渗液,淡黄色的液体混着血丝,在弯盘里晃出细碎的涟漪。
“现在要调整引流管位置,可能有点疼,忍一下。”刘主任戴着手套的手指捏住引流管末端,轻轻旋转着往外拔了半厘米。父亲咬住牙,喉间溢出压抑的呻吟。我别过脸,不敢看那根沾着淡粉色液体的管子,直到听见陈护士说“引流通畅了”,才敢重新呼吸。
换好新的引流袋时,东方已经泛起鱼肚白。刘主任摘下手套,耐心给我解释:“胰瘘是胰腺手术的常见并发症,现在调整了引流管,加上生长抑素治疗,慢慢会好的。”他眼角有细密的皱纹,说话时带着夜班后的疲惫,却依然温和,“今晚辛苦你多观察,有情况及时按铃。”
晨光透过百叶窗,在床沿投下淡金色的条纹。父亲又睡着了,脸色比刚才好些。陈护士每隔半小时就来查看一次,用棉签蘸着生理盐水清理伤口周围的分泌物,每次都要弯着腰仔细观察半天。她的白大褂口袋里露出半截笔帽,笔杆上沾着不知道哪次抢救时留下的血迹。

那天清晨,我在护士站看见陈护士趴在桌上打盹,发梢被汗水粘在额角。旁边的治疗盘里,放着给父亲换下来的脏纱布,还有几支没来得及收走的生长抑素针剂。阳光落在她胸前的工作牌上,“陈芳”两个字被照得发亮,下面是已经有些褪色的“主管护师”徽章。
后来的日子里,每天早晨都会有不同的护士来给父亲换敷料。她们总说“老爷子今天气色不错”,或者“引流液颜色变淡了”,语气里带着让人安心的笃定。直到两周后的一个清晨,当我看见引流袋里终于变成清澈的淡黄色,突然读懂了那些重复无数次的消毒、换纱布、记录引流量背后,是多少双眼睛在昼夜不停的守护。
出院那天,父亲摸着已经拔除的引流管口,轻声说:“这些姑娘们,手上有准头,心里有秤。”我想起那个凌晨陈护士蹲在床边的背影,想起她指尖沾着碘伏给伤口消毒时的专注,突然明白在医院这个生死交织的地方,每一滴被及时清理的渗液,每一次精准调整的引流管,都是医护人员用无数个不眠之夜织就的生命防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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