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下疑云
消毒水的气味像无形的手指,轻轻捏住林夏的鼻尖。她盯着电脑屏幕上的支气管镜影像,镜头在患者左肺下叶支气管里缓缓游走,黏膜表面散在的点状充血像撒在白纸上的铁锈,随着呼吸轻微颤动。
"陈女士,您这次咳嗽持续三个月,抗生素用了两轮都没效果,我们还是得看看灌洗液的结果。"林夏摘下无菌手套,指腹蹭过掌心的汗渍。诊室窗外的梧桐叶正扑簌簌往下掉,映着患者蜡黄的脸,像一张褪了色的旧照片。
三天后,微生物实验室的电话让正在查房的林夏心里一紧。"林医生,灌洗液的革兰染色没看到细菌,真菌涂片也阴性,但...液体有点浑浊,离心后沉淀特别多。"检验师的语气带着迟疑,"我们做了抗酸染色,暂时也没找到结核菌。"
午后的阳光斜斜切进办公室,林夏盯着办公桌上摊开的病历本。陈女士的胸部CT显示双肺间质性改变,乍看像磨玻璃上蒙了层细纱,但支气管镜下的表现又不完全符合普通肺炎。她咬着笔帽,目光落在"既往史"一栏——空白。
"会不会是肺孢子菌?"当这个念头闪过,林夏猛地坐直身子。这种机会性感染多见于免疫力低下人群,可陈女士的血常规显示白细胞正常,HIV初筛结果也是阴性。她抓起电话打给检验科:"麻烦把灌洗液送病理科做六胺银染色,另外...再复查一次HIV。"

病理科的报告来得比想象中更快。显微镜下,那些被染成黑色的肺孢子菌包囊像撒在蓝色天鹅绒上的碎钻,在灯光下泛着冷冽的光。与此同时,HIV确诊报告也摆在了林夏面前。
"为什么第一次检测是阴性?"护士站里,年轻的规培医生翻着化验单不解。林夏捏了捏眉心,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雨珠顺着玻璃蜿蜒成扭曲的线条:"窗口期,感染后免疫系统还没产生足够抗体。"
病房里,陈女士的丈夫正把削好的苹果切成小块。听见动静,两人同时抬头,丈夫的眼神里有不安,妻子则迅速别开脸,盯着床头柜上的搪瓷缸子。
"陈女士,我们在灌洗液里找到了肺孢子菌。"林夏的声音放得很轻,像怕惊飞窗台上的麻雀,"这种情况通常需要结合HIV的检查结果来判断..."
"我没有那种病!"陈女士突然提高声音,苹果块从丈夫手里的叉子上滑落,砸在床头柜上发出闷响。她的指甲深深抠进床单,指节泛白:"你们是不是弄错了?"
林夏拉过椅子坐下,雨声在窗外沙沙作响。她想起自己刚当住院医时,也曾遇到过拒绝承认病情的患者,那种近乎偏执的抗拒背后,往往藏着更深的恐惧。"我们做了两次确认试验,结果都是阳性。"她从白大褂口袋里掏出纸巾,轻轻放在患者手边,"现在最重要的是尽早治疗,隐瞒病情只会让身体更遭罪。"
沉默在病房里蔓延。陈女士忽然低头,头发垂下来遮住半张脸,声音里带着哽咽:"我...我是去年输血后开始觉得不对劲的..."丈夫猛地转头,震惊写在脸上,喉结滚动着却说不出话。
雨停时,林夏站在医生办公室窗前远眺。夕阳把天际染成琥珀色,楼下的银杏树下,护工正推着轮椅送患者散步。她摸出手机给检验科发消息:"以后遇到疑难标本,记得多留一份做基因检测。"屏幕映着她微蹙的眉头,像一场细雨过后初晴的天空,带着些许释然,又藏着新的警惕。
走廊里传来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林夏翻开新的病历本,钢笔尖在纸上落下工整的字迹。窗外的暮色渐浓,而她知道,在这白色的建筑里,每一个夜晚都可能藏着等待被破译的密码,每一次凝视镜下的目光,都承载着生命的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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