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影灯下的三十分钟
监护仪的滴答声像根细针扎在林静的太阳穴上。她盯着麻醉屏幕上跳动的数值,右手不自觉地摩挲着口罩边缘——患者的呼气末二氧化碳分压(PetCO2)已经升到52mmHg了,比十分钟前足足高了15个单位。
“张主任,气腹压维持在12mmHg,但PetCO2持续升高。”林静抬高声音,盖过气腹机的嗡鸣。主刀的张建国正将腹腔镜探入患者腹腔,头也不抬地说:“先调大氧流量,可能是体位影响。”这位普外科副主任医师的白大褂领口已经渗出汗渍,38岁的他正处在职业生涯的上升期,这台腹腔镜胆囊切除术本该是他本周第五台常规手术。
巡回护士小李在旁调整着输液架,目光扫过墙上的挂钟:14:23。她注意到麻醉科林主任的眉头越皱越紧,往常总是沉稳的指尖此刻正快速敲击着麻醉记录单边缘。林静伸手按了按患者的胸廓,肺部听诊音清晰,但能感觉到呼吸肌轻微的抵抗。“心率升到110了,血压140/90。”她调出动脉血气分析界面,“PH值7.28,PaCO2 58mmHg,代谢性酸中毒倾向。”
张建国终于停下操作,转头看向监护仪。腹腔镜的冷光源在他护目镜上投下一片青白的反光:“气腹没问题啊,压力稳着呢。是不是麻醉深度不够?”林静摇头,指尖划过麻醉泵参数:“丙泊酚和瑞芬太尼都在靶控范围内,排除应激因素。”她突然想起什么,俯身检查气腹管连接处——透明的管道接口处有微弱的白雾状气流,像冬天呵出的一口气。
“二氧化碳泄漏!”林静几乎是喊出来的,同时伸手关掉气腹机。手术台上,患者腹部的充气状态肉眼可见地缓慢消退。张建国迅速用器械撑开切口,腹腔内残余的气体带着血腥气涌出。“快换备用气腹管!”他声音里带着一丝罕见的慌乱。小李已经踮脚从壁柜里取下新的气腹管,消毒、连接、充气,整套动作在三个人的配合下像精密齿轮般转动。

林静的目光始终没离开监护仪:PetCO2还在攀升,数值跳到了55。她抓起碳酸氢钠注射液,计算着剂量推入静脉:“需要过度通气,李娜,把呼吸频率调到20次/分,潮气量600ml。”器械护士李娜应声调整呼吸机参数,透明的呼吸囊随着气流规律起伏,像暴风雨中努力维持平衡的浮标。
14:38,新的气腹管确认连接无误,张建国重新建立气腹。林静看着PetCO2曲线在58的高位徘徊片刻,终于开始缓慢回落。当数值降到45时,她才发现自己后背已经湿透,手术衣贴在脊柱上像块浸了水的帆布。张建国摘下护目镜,用袖口擦了擦额头:“幸亏你发现得早,要是再晚五分钟......”他没说下去,但所有人都知道,二氧化碳蓄积可能引发心律失常,甚至心脏骤停。
手术结束时,夕阳已经把手术室的窗户染成琥珀色。林静在麻醉记录单上签下名字,笔尖停顿在“特殊情况”一栏:“建议术后增加血气复查频次,关注患者酸碱平衡。”张建国走过她身边,忽然低声说:“今天......谢谢你。”声音里带着几分难得的诚恳。
凌晨两点,林静在值班室接到夜班护士的电话。她捏着听筒听完,嘴角终于放松下来:“患者血氧饱和度98%,PetCO2 38mmHg,很好。”挂掉电话,她起身倒了杯温水,目光扫过墙上的“手术室安全十大目标”警示牌。气腹机的嗡鸣仿佛还在耳边回响,那个透明管道接口的白雾,终将成为她职业生涯里又一枚深刻的刻度——在无影灯下,每个小数点后的数字,都连着生死的重量。
发表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