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的手术灯

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在手术室里荡开,我握着胆道镜的手微微发紧。屏幕上,胆总管末端那颗核桃大小的结石像块顽固的暗礁,卡在胆管分叉处。凌晨两点的无影灯下,我能看见护士小张口罩上方那双眼睛,正紧紧盯着我右手拇指下的操作旋钮。

"取石篮准备。"我压低声音说。巡回护士递来器械时,金属托盘碰撞出清脆的响。这是今天凌晨的第二台急诊手术,48岁的患者突发梗阻性黄疸,转氨酶飙到正常值的二十倍,此刻正躺在手术台上,腹腔已经打开,胆总管切开的切口还在渗着淡金色的胆汁。

胆道镜缓缓推进,镜头穿过水肿的胆管壁,结石的轮廓越来越清晰。我轻按操作杆,本应像花瓣般张开的取石篮却纹丝不动。心脏猛地揪紧,拇指反复按压旋钮,塑料齿轮转动的喀嗒声异常刺耳——取石篮的开合装置卡住了。

"换备用器械。"我的声音还算平稳,但余光瞥见麻醉师抬头看了眼监护仪。小张已经转身去开器械柜,却听见她倒吸一口凉气:"李主任,备用的取石篮...型号不对。"

手术室里的空气瞬间凝固。墙上的时钟指向两点十七分,患者的血压开始有细微波动。我盯着屏幕里的结石,突然想起上个月院里设备科发的通知,说这批进口取石篮的弹簧片存在设计缺陷,可急诊手术哪有挑拣器械的余地?

"把镜子退出来。"我咬了咬牙,右手却没动。胆道镜前端的取石篮保持着半张开的状态,像只卡住喉咙的飞鸟。如果强行回撤,很可能刮伤胆管壁,引发大出血;可继续僵持下去,胆管水肿会越来越严重。

"张护士,帮我递把无损伤钳。"我侧身接过器械,目镜里的视野随着呼吸微微晃动。无损伤钳的钳头在屏幕里显得格外笨拙,试了三次才堪堪夹住结石边缘。"吸气,屏气。"我轻声指挥台上的患者,感觉后背的手术衣已经被冷汗浸透。

两点四十七分,当结石终于掉进收集盘发出清脆的声响时,我才发现左手的虎口已经被器械磨出了红印。小张递来纱布时,我看见她手套上沾着的胆汁——刚才用无损伤钳操作时,她一直半蹲着举着吸引器,随时准备应对可能的渗血。

"缝胆管吧。"我摘下被雾气蒙住的目镜,抬头看见麻醉师正在擦汗。无影灯的光斑落在患者苍白的腹部,那里即将被缝上的,不仅是一道十厘米的切口,还有我们整个团队在这漫长半小时里悬着的心。

术后查房时,患者握着我的手说昨晚梦见自己在坐船,船底卡着块大石头。我笑着说石头已经搬走了,转身却在护士站看见设备科的老王。他手里攥着那支故障的取石篮,金属篮网还保持着扭曲的形状,像朵凋谢的金属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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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批器械下周就全部召回。"老王的声音有些沙哑,"昨天半夜接到你们手术室的电话,我...唉。"他没说完的话在走廊里散开,清晨的阳光透过玻璃窗,在他鬓角的白发上镀了层金边。

后来我才知道,那晚小张翻遍了整个器械库,最后在墙角找到了那支型号不符的备用取石篮。她说当时顾不上那么多,脑子里只想着"不能让李主任为难"。这话传到我耳朵里时,我正在给年轻医生们讲胆道镜操作规范,特意把那支故障的取石篮放在讲台上。

"医疗器械从来不是冰冷的金属。"我敲了敲篮网变形的部位,"它们承载的是患者的生命,更是我们的责任。"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晨光里的取石篮渐渐褪去了昨夜的阴影,重新成为医学殿堂里一枚沉默的勋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