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影灯下的三十分钟》

消毒水的气味像无形的手指,顺着鼻腔往深处钻。我攥着手术衣下摆的手心里全是汗,目光紧盯着显示屏上那团模糊的阴影。今天这台胸腔镜手术比预想中棘手太多,患者左肺下叶的肿瘤被致密的粘连组织裹成了茧,张主任的分离钳每次探进去,都像在解一团打满死结的钢丝网。
"小林,递超声刀。"张主任的声音从口罩后方闷闷传来,护目镜上蒙着一层薄薄的雾气。我慌忙从器械盘里夹起器械,金属柄触到掌心时,才发现自己的指尖在发抖。这位五十多岁的主任医师总是这样,哪怕手术台上千钧一发,声调里也听不出半分波动。
吸引器突然发出"咕噜噜"的闷响,显示屏上暗红色的液体开始迅速漫延。我的心猛地往下一沉——是肺动脉分支!刚才分离粘连时可能碰到了血管鞘。监护仪陡然响起尖锐的警报,血压数值像漏了气的气球般直线下坠,100,80,60......
"纱布压迫!快准备血管夹!"张主任的右手已经探进胸腔,拇指死死按住出血点。我看见他腕部的青筋暴起,像几根即将绷断的琴弦。巡回护士递来的纱布刚塞进切口,就被涌出来的鲜血浸透成深红。吸引器的马达轰鸣着,却怎么也赶不上血液涌出的速度,手术台下方的储血罐里,液面正在肉眼可见地攀升。
"血压50/30!"麻醉师的声音带着颤音。我下意识去看墙上的时钟,分针刚走过十二点十七分的位置。手术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张主任那只浸在血池里的手上。他忽然转头看向我,口罩上方的眼睛里燃着某种灼人的光:"小林,把肋骨撑开器递给我。"
撑开器进入胸腔的瞬间,我听见自己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惊呼。破裂的血管像开了口的水龙头,鲜红的血柱喷在无菌单上,形成触目惊心的扇形。张主任的食指已经按在破口旁,另一只手精准地接过持针器:"4-0 Prolene线,带垫片。"他的语气平静得可怕,仿佛此刻捏在手里的不是正在喷血的血管,而是一根普通的缝衣线。
缝线穿过血管壁的那一刻,我注意到他的指尖在轻微发抖。后来我才知道,三年前他做过肌腱修复手术,右手无名指至今无法完全弯曲。可此刻那根银色的缝针在他指间翻转如飞,比任何精密仪器都要稳当。当第三针缝线打结时,监护仪的警报声终于弱了下去,血压数值开始缓慢回升。
"吸引器清理视野。"张主任直起腰,伸手摘下护目镜,额角的汗水顺着下颌线滴进手术衣领口。我这才发现他后背的绿色手术衣已经湿透,脊背上的蝴蝶骨轮廓透过布料清晰可见。时钟指向十二点四十五分,距离出血发生刚好三十分钟。
术后清点器械时,我看见他靠在墙角摘下手套,指腹上有道新鲜的压痕——是刚才按住出血点时,被肋骨硌出来的。"这种粘连情况,下次术前要多做三维重建。"他擦着手,声音里终于有了些疲惫,"当医生啊,永远要给意外留一手。"
凌晨两点,我查完房路过ICU,透过玻璃看见他正站在患者床旁。监护仪的蓝光在他脸上流淌,他伸手调整着输液泵的流速,白发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那一刻我忽然明白,所谓名医的从容,从来不是天生的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而是无数次在生死边缘淬炼出的、刻进骨子里的责任感。
走廊尽头的窗户透进一丝晨光,我摸了摸白大褂口袋里的手术记录单,上面张主任的签名力透纸背,像一道划破长夜的闪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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