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影灯下的三十秒》
凌晨两点十七分，手术室的无影灯在肖敏的护目镜上投下冷白的光斑。她的右手悬在半空，腹腔镜的操作柄正抵在患者腹腔内的囊肿表面，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突然变得刺耳——器械末端竟传来异样的震颤，像某种蛰伏的电流在硅胶握柄下蠢蠢欲动。
“陈主任，器械温度不对。”巡回护士张莉的声音从无菌帘外飘来，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主刀的陈建安正用纱布轻压渗血点，闻言抬头时，肖敏看见他眉骨上凝着的汗珠。三十七年工龄的老主任指尖顿了顿，忽然伸手按住她持器械的手腕：“松开脚踏板，别拔出来。”
监护仪的心率曲线突然跳起尖刺。肖敏眼睁睁看着血氧饱和度数值从98骤降到89，患者腹部的肌肉组织在腹腔镜探头下微微抽搐。她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掌心全是冷汗，橡胶手套和器械握柄之间发出黏腻的摩擦声。
“准备开腹包。”陈建安的声音像块冷铁，“小林，把高频电刀切换成单极模式。”住院医小林的白大褂后背已经洇出深色汗渍，递器械时差点碰翻托盘。肖敏感觉到抵在囊肿上的探头又震了一下，这次明显能看见金属末端爆出细小的蓝色火花，在淡粉色的组织间格外刺目。
“张莉，切断气腹机电源。”陈建安已经徒手接过手术刀，刀柄在虎口处压出青白的痕，“告诉器械科，马上查这批腹腔镜的序列号。”当冰冷的金属手术刀代替温热的器械滑入腹腔时，肖敏听见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监护仪的警报声在第八分钟时终于减弱，她看着主任用止血钳精准夹住出血点，突然注意到他左手小指上有道陈旧的烧伤疤痕——那是十年前一次电刀故障留下的印记。
凌晨三点零五分，手术顺利结束。当消毒水的气味漫过更衣室时，肖敏才发现自己手术服下的刷手衣全被冷汗浸透。陈建安靠在更衣柜旁吸烟，打火机的光映亮他眼角的皱纹：“小肖，知道刚才最危险的是什么吗？”他弹了弹烟灰，“不是漏电，是你犹豫拔不拔器械的那三秒。腹腔镜带电极的一端如果突然脱离组织，电弧可能直接击穿肠管。”
器械科的报告在清晨五点送来：编号LZP-202307的腹腔镜，绝缘层在钛夹钳接口处有0.3毫米的裂痕，推测是灭菌时高温导致的材料老化。肖敏看着报告上的照片，突然想起上周三她曾看见消毒供应室的王师傅用钢丝球擦拭这批器械——当时她忙着准备手术没来得及提醒，此刻后颈泛起细密的冷汗。
早交班会上，陈建安把锈蚀的器械零件放在讲台上：“每个零件都连着两条命，一条患者的，一条咱们自己的。”他敲了敲零件边缘的焦痕，“昨晚如果不是小肖及时发现温度异常，现在咱们讨论的就不是质控会，而是医疗事故鉴定会了。”肖敏抬头看他，发现他白大褂第二颗纽扣系错了扣眼，那是他每次熬夜手术后的习惯。
晨光透过手术室的百叶窗，在瓷砖地面织出淡金色的格子。肖敏重新拆开一套腹腔镜，指尖在器械表面轻轻滑过，仿佛能触到昨夜那道隐秘的电流。她想起陈主任说过的话：“手术台上没有差不多，只有零和一百分。”而此刻，无影灯再次亮起时，她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和监护仪的滴答声渐渐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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