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影灯下的灼痕
消毒水的气味像一根细针,扎进王护士长的鼻腔。她习惯性地搓了搓拇指指腹,那里还留着昨天给实习生演示电极板粘贴时的压痕。手术室的时钟指向八点十七分,今天第一台手术是腹股沟疝修补术,患者是位四十七岁的女性,病历上写着“李芳,教师”。
“张医生,电极板还是用三号规格吗?”她举起蓝色包装的中性电极板,透明塑封下的导电胶呈均匀的淡灰色。主刀的张主任正低头调整电刀功率,头也不抬地应了声:“老规矩,贴髋部。”蓝色包装是国产耗材,最近进口货断货,科里只能先用这批。王护士长捏了捏包装袋,感觉导电胶比上次用的稍硬了些,指腹碾过边缘时,似乎有层极薄的胶膜翘了起来。
“小周,帮我拿块新的洁尔碘。”她冲巡回护士摆摆手,心里却犯了嘀咕。上周护理部例会上刚强调过电极板安全,要求术前必须双人核查。可这会儿张主任的手术衣都穿好了,巡回护士在跟麻醉师对药品,实习生在台下整理器械,她犹豫了两秒,还是把电极板贴在了患者右侧髋部——胶面看起来还算完整,也许是自己多心了。
电刀启动的滋滋声里,王护士长的目光始终没离开监护仪。前十五分钟一切正常,直到游离疝囊时,张主任突然说:“极板位置好像有点移位。”她赶紧俯身查看,果然看到电极板边缘掀起了一角,导电胶与皮肤接触的区域隐约有淡红色印记。
“暂停操作!”她的声音比平时高了半度。戴着手套的手指轻轻掀开电极板,原本应该均匀贴合的胶面出现了气泡状的空白,患者苍白的皮肤上已经有一块硬币大小的红斑,边缘微微隆起。麻醉师立刻报出生命体征:“血压120/75,心率82,血氧正常。”但手术室里的气氛还是骤然紧张起来。
“用生理盐水冲洗,涂烫伤膏。”王护士长转身从急救柜里取出银离子敷料,余光瞥见张主任握着电刀的手顿了顿。她知道,这种二级灼伤虽不危及生命,却可能留下永久瘢痕,尤其对爱美的女性来说,心理上的负担远比皮肉之痛更重。

术后清创时,李芳半躺在恢复室,盯着自己髋部的纱布轻声问:“护士长,这疤...以后穿裙子能遮住吗?”王护士长正在调整输液流速,闻言喉头一紧。她解开口罩,露出温和的笑:“您放心,我们用的是减张缝合,等结痂掉了涂硅酮凝胶,夏天前准能淡得看不出来。”其实她心里清楚,导电胶局部接触不良导致的灼伤,往往比直接烫伤更难愈合。
那天下午,器械护士清点耗材时,王护士长特意把剩余的电极板全部拆开检查。当她撕开第七个包装时,终于发现了问题:整批电极板的导电胶都存在硫化不均匀的现象,边缘部分胶体脆化,轻轻一扯就会剥落。她攥着那块破损的胶垫,想起早上自己犹豫的那两秒,指甲几乎掐进了掌心。
科务会上,她把那堆问题电极板摆在投影仪下,蓝色包装在冷白的灯光下泛着生硬的光。“不是咱们操作的错,是批次质量问题。”张主任揉着眉心开口,但王护士长还是站了起来:“不管什么原因,当我发现胶体异常时,就该坚持更换。”她的声音平稳,却带着金属般的锋利,“患者躺在台上,把命交给我们,咱们手里攥着的不是器械,是良心。”
后来这批电极板被全部召回,科室里新添了电极板压力测试仪。每次术前准备,王护士长都会亲自把电极板按在测试纸上,看着那圈均匀的蓝色压痕,才会放心地交给巡回护士。偶尔夜深人静,她路过器械柜,还能看见那盒没用完的蓝色包装,像个沉默的警示符,提醒着无影灯下每一道需要被敬畏的灼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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