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伏期》

消毒水的气味像无形的网,裹着走廊尽头那盏忽明忽暗的灯。我第无数次看表,指针在九点零七分的位置上磨磨蹭蹭,仿佛被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粘住了。诊室门半掩着,里面传来幼童含混的哭闹,混着机器嗡鸣,像块浸了水的海绵堵在耳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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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医生,该给3床做ABR了。"护士小张探进头,睫毛上还沾着走廊的冷意。我摸了摸白大褂口袋里那张折叠整齐的纸,母亲的头颅CT报告,潜伏期三个字洇着水渍,大概是今早挤地铁时被雨雾打湿的。

推开门时,小女孩正蜷在爷爷怀里发抖,粉色发卡歪到一边,露出后颈淡青色的胎痣。"囡囡不怕,这机器会讲故事呢。"老人哄她的方言带着糯糯的尾音,手里攥着袋水果糖,包装纸在掌心碾出细碎的响。我见过太多这样的祖孙组合,候鸟般从县城赶来,带着病历本里夹着的偏方,眼睛里盛着星子似的希望。

"小米对吧?"我调整电极帽时,她突然抓住我的手腕,指尖凉得像清晨的露。老人急忙拽开她:"医生阿姨要做事,别闹。"可她攥得更紧,指甲在我皮肤上掐出月牙印,眼睛却定定望着我胸前的工牌,忽然开口:"姐姐的表......和妈妈的一样。"

空气突然静得能听见电极片贴合皮肤的轻响。老人慌忙解释:"她妈......前年报销车祸医保时......"声音渐低,像片落叶飘进了仪器的嗡鸣里。我帮小米戴好耳机,电极线在她头顶织成蛛网,屏幕上开始跳动细密的波纹,像极了母亲住院那夜,我守在ICU床边看见的脑电波。

"潜伏期是声音传到大脑的时间对吗?"老人忽然开口,把水果糖往我手里塞,"我们在县医院做过一次,那边医生说......"他声音发颤,糖纸在指间裂开道缝,"说超过8毫秒就......"

"这边机器更准。"我打断他,盯着屏幕上缓慢爬行的曲线,3毫秒,5毫秒,7毫秒......母亲的检查报告上,潜伏期那栏写着12毫秒,神经内科的李主任说这数字意味着什么,我至今不敢细想。小米的曲线在8毫秒处轻轻颤了颤,我的心跳跟着漏了半拍。

"林医生,你电话。"小张突然推门进来,眼神在我和老人之间跳了跳。我摸出手机,屏幕上跳动着"市一院"的号码,掌心瞬间沁出汗来。小米忽然指着屏幕笑:"像星星在跳舞。"她的指尖点在潜伏期数值上,那里刚好跳出8.2毫秒的数字。

"喂?"我转身时撞翻了桌上的棉球罐,白色棉球滚到老人脚边,他弯腰去捡,后腰的棉裤磨出了毛球。电话里传来护士的声音:"林老师,您母亲的增强MRI结果出来了,不是......不是您担心的那种。"我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像退潮的海,一波波撞在仪器外壳上,小米的曲线不知何时已经降到了6毫秒,像只振翅的蝴蝶。

"爷爷你看,星星回家了。"小米指着屏幕,潜伏期的数字稳定在5.8毫秒。老人忽然用袖口擦眼睛,水果糖滚了一地,在阳光里折射出斑斓的光。我蹲下身帮他捡糖,看见他鞋底补过的针脚,想起小时候父亲送我上学,雨天里也是这样的针脚,浸着水,走一步响一声。

离开诊室时,阳光正斜斜切过走廊,在我的白大褂上投下暖黄的块。口袋里的CT报告被体温焐得柔软,潜伏期三个字不再扎眼,倒像是某个春天的午后,母亲在厨房切柠檬,汁水溅在钟表玻璃上,让时间都变得酸酸甜甜的。

小张抱着病历本站在护士站,冲我晃了晃手里的报告单:"那个小女孩的听力......"我点点头,看见她领口别着枚小巧的助听器,突然想起她刚才叫我"姐姐"时,眼睛里亮起来的光。远处又有孩子的哭声传来,混着机器的嗡鸣,却像是从很远的春天飘来的,带着花开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