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下的光
消毒水的气味像一根细针,扎进林芳的鼻腔。她蜷缩在呼吸科诊室的长椅上,手指反复摩挲着病历本边缘,直到纸面泛起毛边。最近三个月来,这种熟悉的气味总让她想起深夜被剧烈咳嗽撕裂的枕头,以及丈夫凌晨三点开车送她去急诊时,仪表盘蓝光在脸上投下的细碎阴影。
“32号林芳。”叫号声打破了诊室里的寂静。
张主任的白大褂袖口沾着半片药渍,林芳盯着那片浅黄的痕迹,听他用钢笔尖敲着CT片子:“右主支气管中段狭窄,现在需要做支气管镜进一步明确。”钢笔尖在片子上划出一道细痕,“您看这里,管壁增厚得很明显。”

林芳的指甲掐进掌心。上周社区体检时,她还笑着对护士说只是换季咳嗽,直到某天清晨咳出的痰里混着血丝,像冬日枯枝上残留的最后一片枫叶。此刻窗外的梧桐叶正扑簌簌往下掉,她忽然想起儿子小学时写的作文:“妈妈的咳嗽声像坏掉的水龙头,整夜滴在我梦里。”
支气管镜室的门推开时,她闻到一股更浓烈的碘伏味。护士帮她戴上吸氧面罩,指尖触到她冰凉的耳垂,轻声说:“放轻松,就当睡一觉。”可当软管探入鼻腔的瞬间,林芳猛地攥紧床单,喉咙里发出含混的呜咽。显示屏上,她看见自己的气道像被掐扁的橡皮管,镜头推进时,狭窄处的黏膜泛着不正常的苍白,如同久未见过阳光的苔藓。
“取两块活检。”张主任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带着金属器械碰撞的轻响,“您配合得很好,再坚持一会儿。”林芳盯着天花板上的圆形吸顶灯,光晕边缘渐渐模糊成童年见过的月亮,那时她在弄堂里追着萤火虫跑,从不知道长大后的呼吸会变成一场与自己身体的拔河。
等待病理结果的三天漫长得像三个季节。林芳在医院走廊里数瓷砖缝,看阳光从东侧墙移到西侧墙,直到第四天清晨,张主任拿着报告单走进病房,白大褂上的药渍换成了新的咖啡印。“良性狭窄,慢性炎症导致的。”他拉开窗帘,晨光涌进来,在报告单上镀了层金边,“我们可以做球囊扩张术,下周安排手术。”
手术那天,林芳躺在操作台上,看着显示屏里的球囊一点点撑开狭窄的气道,像春天里慢慢舒展的嫩叶。当张主任说“已经扩到正常管径”时,她忽然笑了,眼角渗出的泪滑进耳后,咸咸的,却带着久未呼吸到的新鲜空气的味道。
术后第一次.deep breath时,林芳靠在病房窗边,看楼下的银杏树下,一位母亲正抱着咳嗽的孩子往门诊走。她摸了摸颈间还贴着纱布的穿刺点,那里微微发疼,却像新生的嫩芽般带着希望。手机震动,儿子发来消息:“妈,等你回家做糖醋排骨。”
走廊里传来护士推车的声音,金属轮子在地面滚出细碎的响。林芳闭上眼睛,感受空气顺畅地涌入肺部,那些曾在深夜纠缠她的窒息感,此刻正像退潮的海水般缓缓退去。她知道,在那些看不见的气道深处,一束光正穿过狭窄的隧道,照亮漫长的呼吸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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