肠息肉记
我第一次知道“结肠息肉”这个词,是在市三院消化科诊室。那天阳光很好,可诊室里的白大褂们说话都带着冷丝丝的消毒水味。
“先做个肠镜吧。”刘医生推了推眼镜,病历本上的钢笔字洇开小团墨渍,像我最近总犯的隐痛。最近三个月,饭后右下腹总像塞着团湿棉花,说疼不疼,说胀不胀,排便也变得不规律,有时擦纸还能见着淡粉色血迹。我总安慰自己是吃坏了肚子,直到社区体检潜血弱阳性,才被老伴拽来医院。
肠镜预约在三天后。护士递来的清肠药盒上印着“复方聚乙二醇电解质散”,名字拗口得像外星文。那天清晨五点,我对着马桶边的保温杯犯怵——要在两小时内喝完3000毫升药水,每隔十分钟灌一大杯,直到拉成清水样。第一口下去,咸涩中带着塑料味,喝到第三杯时胃里翻江倒海,扶着马桶吐得眼泪鼻涕横流。老伴在旁边急得直搓手,说要不咱不查了,我喘着气摆手:“来都来了,早查早安心。”
肠镜室在三楼走廊尽头,门旁电子屏显示着我的名字:5号,陈桂兰。等待区里坐满了人,有年轻姑娘攥着纸巾掉眼泪,有大叔拍着肚子跟邻座唠“去年刚切过仨”。我攥着病历本的手心全是汗,突然想起隔壁张姨说过,她表姐的同事就是没做肠镜,拖成了肠癌……喉咙发紧,赶紧喝了口温水压惊。
“陈桂兰,进来。”叫号声像学校课间操的哨子,惊得我猛地站起来。肠镜室比想象中宽敞,淡蓝色的窗帘滤着阳光,机器发出轻微的嗡鸣。护士帮我换上露背的检查服,让我左侧卧在检查床上,膝盖蜷到胸前。刘医生戴着手套调试仪器,软管前端的小小镜头闪着冷光,看得我浑身发毛。
“放松啊,越紧张越容易疼。”刘医生的声音突然温和起来,像哄小孩似的。当润滑过的肠镜进入肛门时,我攥紧了床单——不是剧痛,而是涨得难受,像有只无形的手在肚子里乱搅。“现在过肝曲了,可能有点胀。”刘医生说着,旁边的屏幕上晃过一片通红的褶皱,像熟透的红富士苹果。我盯着天花板上的圆形吊灯,数到第十七圈时,听见他说:“嗯,发现个息肉,大概0.8cm,带蒂的,良性可能性大。”
息肉。这个词在耳朵里嗡嗡作响。屏幕上,那枚淡红色的凸起像颗长错地方的草莓,安静地伏在肠壁上。“要不要现在切?”刘医生问。我盯着他口罩上方的眼睛,那是双眼尾有细纹的眼睛,透着让人安定的温和。“切吧。”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有点发颤。
息肉切除很快,打了点麻药,只感觉肚子里轻轻扯了一下,就听见刘医生说:“好了,切下来了,送去做病理,三天后取结果。”护士扶我坐起来,递来温热的葡萄糖水。走出肠镜室时,阳光把走廊的瓷砖晒得暖烘烘的,老伴赶紧迎上来,我突然觉得肚子轻了不少,连隐痛都像被春风吹跑了。

三天后取病理报告,我攥着那张薄纸的手直发抖。“管状腺瘤,低级别上皮内瘤变。”刘医生的语气轻松,“良性的,切干净了就没事,以后每年复查一次肠镜就行。”走出医院大门,秋风吹得梧桐叶沙沙响,老伴掏出颗水果糖塞给我:“早就说了没事,你看,虚惊一场。”
现在每次想起那次肠镜经历,最难忘的不是清肠的煎熬,不是检查时的不适,而是刘医生说“良性”时,诊室里忽然涌进来的那束阳光。原来很多时候,我们害怕的不是疾病本身,而是未知的阴影。就像肠道里的息肉,早发现,早处理,阳光总会穿透云层。
上个月社区体检,我主动帮张姨预约了肠镜。在等待区,我指着电子屏对她笑:“别紧张,就当做个肠道大扫除。”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在她紧张的脸上织出一片暖金色的网。有些事,说出来就没那么可怕了,就像藏在肠道里的息肉,见了光,就不再是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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