喉镜里的梨状窝
凌晨三点的急诊室像个永远旋转的陀螺。我握着电子喉镜的手柄,金属外壳还带着恒温箱的余温,显示屏上的光斑在患者张开的喉咙里晃出细碎的影。王大爷的喉结在利多卡因的作用下仍微微发颤,他老伴攥着挂号单的手背上,老年斑在日光灯下泛着淡褐色的光。
"大夫,他下午说吞了个枣核。"阿姨的声音带着深夜特有的沙哑,"可刚才在家咳嗽,吐出来的痰里有血丝......"
喉镜探头滑进咽喉的瞬间,我在显示屏上看到了梨状窝。这个隐藏在喉咽两侧的小凹陷,像被岁月折叠的褶皱,此刻正嵌着一枚反光的异物。不是枣核,是枚银戒指,戒圈内侧刻着模糊的"永结"二字,边缘因长期佩戴磨得发亮,却在梨状窝的黏膜上划开一道细长的血痕。
"这戒指......"我话音未落,阿姨忽然抓住我的袖口。她手腕上松垮的皮肤蹭过金属操作台,发出细碎的响。"大夫,您先取出来行吗?"她的瞳孔在镜片后微微收缩,"他总说丢了三十年前的婚戒,可我明明记得......"

喉镜的冷光映着王大爷浑浊的眼睛。上周他来做胃镜时,就反复念叨戒指掉进胃里的事,可当时内镜下什么都没发现。现在这枚戒指卡在梨状窝,像枚被时光误吞的琥珀。我调整探头角度,看到戒指勾住了黏膜褶皱,周围组织已经轻微水肿。
"得用异物钳慢慢转出来。"我握紧操作柄,目镜里的画面随着呼吸轻轻晃动,"大爷,您别咽口水,盯着天花板的灯看。"
当戒指终于脱离黏膜的瞬间,阿姨突然捂住嘴。金属碰撞治疗盘的声响里,她伸手去够那枚还沾着血丝的戒指,指腹反复摩挲着"永结"二字,忽然笑出泪来。"那年他在工地上班,我用陪嫁的银镯子熔了打这戒指。"她用袖口擦着眼角,"前几年他记性不好,总说我把戒指藏起来了......"
凌晨四点的走廊传来保洁员拖地的声音。王大爷在观察室打点滴,阿姨坐在床边,把洗净的戒指重新套进他左手无名指。戒指在松弛的皮肤上晃了晃,终究还是稳稳卡住了。我收拾器械时,看到显示屏里的梨状窝渐渐恢复平静,褶皱间残留的血点像朵即将凋谢的小花开在苍白的底色上。
想起上个月那个食道癌患者,也是在梨状窝发现早期病变。当时他女儿哭着说父亲总觉得喉咙有东西,却舍不得花钱做检查。原来很多秘密都藏在这个小小的凹陷里——可能是枚承载着岁月的戒指,也可能是颗沉默生长的肿瘤。
天光渐亮时,我在更衣室摘下白大褂。镜中的自己眼尾又添了道细纹,忽然想起父亲临终前做喉镜的模样。那时我还在实习,只能攥着他的手看医生操作,却没注意到他藏在梨状窝里的,是句没说出口的"对不起"。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母亲发来的消息:"你爸说梦见你小时候,把他的钢笔帽吞进喉咙。"我盯着屏幕笑了,窗外的晨光正温柔地漫过医院的玻璃幕墙。原来我们终其一生,都在寻找那些不小心遗落的东西,有的在胃里,有的在心里,有的,永远藏在梨状窝褶皱里,等着被一束光轻轻照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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