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磁室里的颤动

消毒水的气味像一层透明薄膜,裹住了医院走廊的清晨。我握着李大爷的检查单,看他颤巍巍地扶着墙往核磁室挪。老人家穿的蓝布中山装洗得发白,左胸口的口袋鼓鼓囊囊,像是塞了什么硬物。

"大爷,做检查得把金属物件都摘了。"护士小张递过储物篮时,李大爷正往脖子上摘老花镜,听到这话手突然抖了一下,眼镜腿卡在耳朵上半天没摘下来。我伸手帮他扶住镜框,触到他后颈上松弛的皮肤,凉津津的,像秋日里挂在枝头的老树叶。

核磁机嗡嗡的预热声里,李大爷慢慢躺上检查床。小张帮他盖好毯子,叮嘱道:"大爷,等会机器响起来别害怕,您千万别动啊,一动片子就花了。"老人浑浊的眼睛盯着天花板,喉结上下滚动,发出含混的"嗯嗯"声。

第一次扫描进行到一半时,操作间的对讲机突然响了。小张指着屏幕上那团模糊的阴影说:"您看,这儿有运动伪影,得重新扫一次。"我回头望向检查室,透过观察窗看见李大爷的手指在腹部轻轻摩挲,像是在摸什么宝贝。

第二次扫描前,我特意多留了会儿。"大爷,您哪儿不舒服就跟我说,别憋着。"老人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忽然从中山装口袋里掏出个布包,一层层打开来。是张泛黄的照片,边角磨得发毛,照片上穿军装的年轻人站在梧桐树下,笑得正灿烂。

"我儿子......"老人用指甲轻轻刮过照片,"当兵的,转业后去了深圳。"他忽然咳嗽起来,布满老年斑的手紧紧攥着照片,"昨晚他说今天回来,我怕......怕等会听不见他敲门。"

核磁机再次轰鸣时,我盯着监控屏幕。李大爷的手指始终蜷在胸口,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小张轻轻叹了口气,伸手调低了操作间的灯光。透过玻璃窗,我看见老人闭着眼睛,皱纹里嵌着的光影随着机器的震动微微颤动,像一片被风吹皱的水面。

片子出来时,李大爷正坐在走廊的长椅上,对着照片发呆。小张把报告递给我时,轻声说:"这次还行,伪影比上次轻多了。"话音未落,走廊尽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穿夹克的男人跑得满头大汗,手里还拎着一袋热气腾腾的包子。

"爸!"男人蹲在老人面前,额头的汗珠滴在中山装前襟上,"堵车堵得厉害,您没着急吧?"李大爷抬起手,想摸儿子的脸,却被男人一把抓住。我看见男人指腹蹭过老人掌心时,忽然顿了顿——那里有枚生锈的钥匙扣,正是照片里年轻人别在腰上的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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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会带您去吃馄饨,您最爱吃的那家。"男人的声音有点发闷,低头帮老人系紧鞋带。李大爷把照片塞回口袋,手指在布料上按了按,嘴角慢慢咧开,露出没牙的嘴。阳光从走廊尽头的窗户斜射进来,在他们身上织出一片暖融融的光晕。

后来我才知道,李大爷口袋里除了照片,还有枚磨得光滑的钥匙。那是老家老房子的钥匙,儿子临走前塞给他的。每次做检查时,他总忍不住用拇指去摩挲钥匙齿,仿佛这样就能触到记忆里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有人说医院的核磁机最懂人心,它能看见骨头缝里的病灶,也能捕捉到指尖轻微的颤动。那些在黑白影像里晕开的伪影啊,从来都不是机器的错,而是人心在时光里轻轻晃了晃,抖落出藏了很久的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