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伏期》
消毒水的气味像无形的手指,轻轻拨开神经内科诊室的百叶窗。林晚秋将诱发电位仪的电极片贴在患者腕部时,注意到对方指尖在无纺布胶带上微微发颤。
"苏老师平时用电脑多吗?"她调整放大器参数,屏幕上随即泛起淡绿色的波纹,像初春解冻的湖面。
"高三毕业班,批改试卷常常到后半夜。"苏雨桐把白大褂领口又紧了紧,羊绒衫袖口露出道淡青色痕迹,像被揉皱的纸边。那是上周做肌电图时留下的电极印,此刻在午后三点的阳光里泛着微光。
诱发电位仪开始工作时,诊室的挂钟正敲第三下。林晚秋盯着潜伏期数值栏,余光瞥见苏雨桐锁骨随着呼吸轻轻起伏。这姑娘的病历本上,神经内科、骨科、耳鼻喉科的就诊章盖得密密麻麻,像撒在白纸上的咖啡豆。
"第一次做这个检查?"她往电极片上补了点导电膏,凉凉的触感让苏雨桐肩膀缩了缩。
"之前做过脑CT..."姑娘盯着天花板上的裂纹,"医生说...可能是脑子里有东西。"尾音轻得像片羽毛,却在监护仪的滴滴声里碎成几瓣。
林晚秋的手指在键盘上顿了顿。潜伏期数值开始跳跃,如同一群试图跃出水面的小鱼。正常范围是10-12毫秒,而此刻屏幕上的数字正停在14.7,像枚生锈的钉子钉在绿色波纹间。
"有没有过突然的肢体麻木?"她调出前几天的肌电图报告,运动传导速度倒是正常的。苏雨桐摇头,发尾扫过检查床的蓝色床单,带出细微的静电声。
窗外的梧桐叶扑在玻璃上,投下网状阴影。林晚秋想起自己刚进神经科那年,也是这样的深秋,第一次在诱发电位仪前看见异常潜伏期,手心的汗把报告单都洇湿了。那回是个十五岁的少年,潜伏期延长到18毫秒,最终确诊为脱髓鞘病变。
"现在看...潜伏期稍微长了点。"她指着屏幕,指尖在14.7上方虚点两下,"不过别太担心,可能是疲劳引起的神经传导减慢。"
苏雨桐转头时,发丝蹭到电极线,仪器发出短暂的蜂鸣。"会不会是...多发性硬化?"这个词从她嘴里吐出来,像含着片带刺的叶子。
林晚秋关掉放大器,开始拆电极片。胶带剥离皮肤的声响里,她忽然想起上周科里的病例讨论,有位老教授说过:"潜伏期延长就像树影倾斜,未必是根基出了问题,也可能是风的方向变了。"
"这样吧,"她抽出一张纸巾帮苏雨桐擦掉腕部的导电膏,"下周再来做个复查,这几天尽量别熬夜。"诊室的门被推开,穿病号服的老人被家属扶着走过,轮椅轱辘在地面滚出沙沙的响。
苏雨桐收拾包时,保温杯盖滑落,滚到诱发电位仪底座旁。林晚秋弯腰去捡,看见仪器侧面有道细小的划痕,像道旧伤疤。这台机器已经用了十年,见证过多少潜伏期里的秘密,恐怕只有它自己知道。
"林医生见过最长的潜伏期是多少?"姑娘忽然开口,声音里多了些清晨露水般的清透。

"二十毫秒。"她递回保温杯,金属外壳还带着体温,"但后来发现是电极位置贴偏了。"苏雨桐愣了愣,忽然笑起来,眼角的泪痣在阳光里晃了晃,像颗落在春水里的桃花瓣。
离开诊室时,苏雨桐的白大褂口袋里露出半截病历本,最新的诱发电位报告上,潜伏期数值还在静静等待下周的答案。走廊尽头的窗户透进晚霞,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株在秋风里轻轻摇晃的蒲公英。
林晚秋收拾电极片时,发现苏雨桐落下支钢笔。银灰色笔帽上刻着"桃李满天下",笔尖还沾着未干的蓝黑墨水,像朵小小的矢车菊绽放在白色棉球旁。她把笔放进抽屉,想着下次复查时,或许该告诉这姑娘,潜伏期的意义从来不是等待焦虑,而是给真相足够的时间,让它像种子冲破土壤般,慢慢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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