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的麻醉机
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在手术室里回荡,陈敏把最后一块消毒巾铺在患者腹部,抬头看了眼墙上的钟。凌晨两点四十六分,这台急诊剖宫产已经进行了四十分钟,胎儿娩出后产妇的血压突然开始波动。
“丙泊酚用量多少了?”她转头问麻醉师小刘。
“刚推完第三支,总量300毫克。”小刘盯着麻醉机屏幕,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奇怪,泵注速度怎么自动降到每小时20毫升了?”
陈敏的手顿了顿。她记得半小时前自己特意叮嘱过,产妇有妊娠高血压史,麻醉深度要维持在BIS值45-50之间。现在看着监护仪上波动的曲线,她本能地感到不对劲。
“调回30毫升,先稳住血压。”她用纱布压住切口,目光却没离开麻醉机,“是不是系统又出故障了?上周隔壁手术室的挥发罐刚修过。”

小刘摇摇头,指尖在屏幕上滑动:“参数设置没问题,手动模式下流速突然自己往下跳。陈姐你看,从25直接跳到20,就像有人远程改了设置。”
手术室的空气里突然多出几分凝重。陈敏看着小刘重新校准参数,脑海里浮现出上个月科务会上,设备科王工提到的新系统升级——说是加装了智能剂量调控模块,能根据患者生命体征自动优化用药量。当时她还开玩笑说“机器要是能比人更懂麻醉,我们都该失业了”。
血压计发出滴滴的警报声,产妇的收缩压掉到了90mmHg。陈敏迅速捏起呼吸球囊,余光瞥见麻醉机屏幕上的泵注速度又开始缓慢下降。这次她数得清楚,从30毫升每小时,正以每五分钟0.5毫升的速度递减。
“停泵,手动推注!”她几乎是喊出这句话,同时伸手按住麻醉机的紧急停止键。小刘的额头沁出冷汗,从恒温柜里取出丙泊酚注射液,针管推进的瞬间,陈敏注意到他的手在微微发抖。
当值的设备科工程师赶到时已是凌晨三点十五分。年轻人抱着笔记本电脑蹲在麻醉机旁,键盘敲击声里夹杂着 muttered 的抱怨。陈敏靠在器械台边,看着他在后台日志里翻找异常记录,突然想起自己刚参加工作那年,老主任说过的话:“永远别把人命交给不会说话的机器。”
“陈医生,您看这个。”工程师突然指着屏幕,“零点整有个系统自动更新,推送了一条剂量修正指令。”他放大那串代码,“参数显示,根据患者体重和手术时长,建议将丙泊酚泵速控制在每小时15-20毫升之间。”
“谁给的建议?”陈敏皱眉,“这台机器连患者的过敏史都没录入,凭什么擅自改剂量?”
工程师挠了挠头:“说是基于大数据算法,不过...这个修正指令的来源有点奇怪,不是咱们医院的服务器。”他突然压低声音,“您听说过上个月药剂科老周退休的事吗?他以前总说静脉麻醉药用量超标...”
监护仪的声音突然变得平稳,陈敏转头看向手术台。产妇的面色已经恢复红润,子宫切口的出血也得到控制。她摘下被汗水浸湿的手术帽,看着工程师在系统里关闭自动调控模块,突然想起老周退休前一天,曾在值班室跟她聊起过“精准医疗”的话题。那位老药师戴着老花镜,用铅笔在处方笺背面画着剂量换算表,说“现在的年轻人总想着快,却忘了每一滴药水都该有它的分量”。
东方泛起鱼肚白时,陈敏在麻醉记录单上签下名字。小刘打着哈欠收拾器械,忽然问:“陈姐,你说以后会不会所有机器都这样自作主张?”
她看着窗外逐渐亮起的天空,想起老周退休时留下的那本《临床麻醉学手册》,书页间还夹着泛黄的便签,上面写着“敬畏每一个小数点”。指尖轻轻摩挲着记录单上的用药量,她忽然笑了:“机器总归是机器,而我们...得记住自己为什么要站在这儿。”
消毒水的气味里,新一天的手术通知单已经打印出来。陈敏把用过的麻醉剂空瓶丢进锐器盒,金属碰撞声中,她听见自己心底清晰的声音——有些东西,永远不该被算法计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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