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动的书页》

林姨擦第三排书架时,眼角余光又瞥见那本蓝皮书在动。

这是她在市三院图书馆做护工的第三个月。说是图书馆,不过是住院部二楼转角处一个带飘窗的房间,摆着六排木质书架,窗台上养着几盆蔫巴巴的绿萝。来看书的大多是陪床家属,挑本养生杂志翻两页就打瞌睡,真正借书的人极少,林姨每天的活儿,不过是给书架掸灰,给绿萝浇浇水,再把歪七扭八的书摆整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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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最近一周,那本《安徒生童话》总有些不对劲。书脊磨得发白,封面印着穿蓝裙子的公主,林姨记得它总在第三排左数第二格,可今早整理时,它却滑到了最下层。此刻她刚擦到第三层,就见书页突然“哗啦”翻了两页,露出泛黄的内页。

“说也奇怪。”林姨嘟囔着,伸手去扶书。指尖触到纸面时,书页又轻轻动了动,像谁在无声地叹气。她心里一紧,下意识往四周看——午后的阳光斜斜切进窗户,在地板上投出菱形光斑,除了墙角座钟的滴答声,整个房间静得能听见绿萝叶片上的灰尘飘落。

或许是风?林姨走到窗前关严玻璃。可回到书架旁,那书又自己翻开了,这回停在《海的女儿》那页。泛黄的插图上,小人鱼捧着珍珠在浪花里浮沉,纸页边缘有道细细的折痕,像是被泪水泡过又晾干的痕迹。

林姨忽然想起上周三的傍晚。那天她收拾完书架,看见一个穿病号服的小姑娘坐在飘窗边,手里正捧着这本书。女孩脸色苍白,却梳着两条整齐的麻花辫,辫梢系着粉色丝带。“阿姨,小美人鱼最后变成泡沫了吗?”她抬头时,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林姨刚要开口,就见护士推着治疗车进来,喊着“灿灿该做化疗了”。小姑娘把书轻轻放回架上,丝带扫过书页,留下那道折痕。

第二天林姨没再见到小姑娘,问值班护士,才知道十六床的灿灿昨晚转到重症监护室了。她鬼使神差地找出那本童话书,翻到折痕处,发现书页间夹着张皱巴巴的便利贴,上面用铅笔写着:“妈妈说,海的女儿会变成星星。”字迹歪歪扭扭,最后那个句号洇开小片墨渍,像滴眼泪。

此刻书页又轻轻翻动,停在《卖火柴的小女孩》那篇。林姨忽然注意到书脊内侧有道细小的刻痕,凑近了看,竟是歪歪扭扭的“灿灿”两个字。她喉咙发紧,伸手摸了摸刻痕,指尖忽然触到一片湿润——不知何时,书页上竟有了水渍,像是有人对着纸面哭过。

“咚”的一声,座钟敲了四下。林姨猛地回过神,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蹲在了书架前,手里还攥着那本蓝皮书。窗外传来住院部常见的嘈杂声,有人推着床经过走廊,轮子在地面滚出咕噜噜的响。她深吸一口气,把书重新放回第三排左数第二格,指尖轻轻拂过书脊上的刻痕。

那天傍晚下班前,林姨特意把《安徒生童话》放在了飘窗边的小桌上,旁边摆上一杯温水。离开时她回头望了眼,夕阳的余晖正落在书页上,仿佛有个扎麻花辫的小姑娘坐在那里,正捧着书轻轻翻动,辫梢的粉色丝带在风里晃了晃,又安静地垂落下来。

后来的日子里,那本书偶尔还会自己翻开。林姨发现,每当有小患者来借书时,书页总会停在彩色插图那几页;遇到阴雨天气,它又会翻到《丑小鸭》的故事。她不再觉得奇怪,只是每天上班时都会多带块软布,把那本蓝皮书擦得干干净净,偶尔还会在书里夹片新鲜的绿萝叶。

“你说这事儿邪乎不?”某天值夜班,林姨对新来的护工小张说起这事。小张往书架那边看了眼,摇摇头说:“我倒觉得,像是有谁在这儿留了个小秘密。”

窗外的月光漫进来,照在飘窗上。林姨忽然看见,那本蓝皮书的书页又轻轻动了动,在寂静的夜里,像一只想要挥别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