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历柜里的光

消毒水味道在走廊尽头打了个转,钻进档案室的木窗缝时,已经淡得像隔夜的凉白开。林姐把第三十一份病历夹进标着"呼吸内科"的金属柜时,腕间的电子表跳成了17:58。她摘下老花镜,用袖口蹭了蹭镜片上的雾气,目光扫过整面墙的铁皮柜——从A到Z的铜制字母在暮色里泛着温润的光,像极了二十年前她第一次来报到时的模样。

"林老师,明天开始就用这个系统吧。"新来的工程师小陈抱着笔记本电脑挤进来,蓝色工牌在胸前晃得人眼花,"您看,只要把病历放在扫描仪上,AI就能自动识别科室、病症,连归档日期都能智能排序。"屏幕上跳动的数据流映在他镜片上,像一群不安分的小蝌蚪。

林姐指尖摩挲着手中的牛皮病历夹,没接话。她记得这个柜子第三层第三格,躺着张大爷的十二份病历,从肺气肿到肺心病,每次整理时都能看见老人用铅笔在页脚写的服药提醒;还有走廊尽头那个带锁的小柜子,存着三十年前的手写病历,纸页间偶尔会掉下枯黄的梧桐叶,那是老主任们出诊时带回的书签。

第一天试运行并不顺利。当第127份病历被系统归到"骨科"时,林姐正端着搪瓷缸子喝第三泡茉莉花茶。"慢性咽炎怎么会分到骨科?"她俯身看着屏幕,老花镜滑到鼻尖,"你看这里,主诉写着'长期咳嗽导致腰肌劳损',可诊断栏分明是耳鼻喉科的王主任签的字。"小陈的耳朵尖瞬间红到了发根,手指在键盘上敲得噼里啪啦。

真正的考验出现在周三下午。当那份标着"肺部阴影待查"的病历被系统归入"普通门诊"时,林姐正在给肝癌晚期的李阿姨整理第七次住院记录。她猛地站起身,椅子在地面划出刺耳的声响:"肿瘤患者的病历必须单独归档,这是规矩。"小陈欲言又止,屏幕上的AI模型参数还在闪烁,像一双无辜的眼睛。

那天傍晚,档案室的灯第一次亮到了八点。林姐戴着老花镜,在纸上密密麻麻写着标注:"胸痛伴咯血→优先排查心内科或呼吸科""体检报告中HPV阳性→自动关联妇科随访档案"。小陈坐在旁边敲代码,偶尔抬头看见老人鬓角的白发在台灯下泛着银光,突然想起自己奶奶整理老照片时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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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月后的梅雨季,林姐站在新安装的智能档案柜前,看着小陈演示新升级的系统。当"肺部阴影"病历准确跳入"肿瘤专科"分区时,她听见身后传来轻微的抽气声——是刚入职的小护士,正惊讶地看着自动打开的柜门。

"机器啊,到底是死的。"林姐伸手扶住晃动的病历夹,指尖触到冰凉的金属柜面,"可咱们得让它知道,每份病历后面都是活生生的人。"窗外的雨丝掠过玻璃,在智能屏上投下细碎的光影,像极了那些年她在台灯下逐页核对病历的夜晚。

下班时,小陈看见林姐的帆布包上挂着个新钥匙扣——是用旧病历夹的铜扣改的,上面刻着小小的"AI"字样。走廊尽头的指示牌亮着暖黄色的光,"档案室"三个字旁边,新贴的"智能归档区"标识还带着胶水的清香。他突然明白,有些东西从来不是非此即彼的替代,而是像病历柜里的光,旧的温软,新的明亮,共同照亮那些被认真记录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