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澡堂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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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两点十七分,林夏把护士服领口的第三颗纽扣重新系紧。更衣室瓷砖墙渗着寒气,她呵出的白雾在镜面凝成细小水珠,模糊了镜中那张沾着碘伏痕迹的脸。

淋浴喷头的水线在昏黄灯光下泛着青灰,林夏把水温旋钮拧到最右端。昨天值白班时,急诊送来个烫伤的孩子,掌心的水泡比成年人拇指还大,此刻她盯着水流发怔,直到脚背突然窜起的凉意让她猛地缩回脚——喷出的水竟透着刺骨的冰寒。

"设备又出毛病了。"她嘟囔着去掰旋钮,金属把手却像焊死了般纹丝不动。水流在脚边积成浅滩,寒意顺着静脉往骨头缝里钻,林夏忽然想起三个月前那个暴雨夜。同样是这样黏腻的湿气,她握着陈阿婆逐渐变冷的手,监护仪的滴答声越来越慢,走廊里传来值班医生趿拉拖鞋的声音,混着远处锅炉运作的嗡鸣。

"小林啊,"阿婆最后一次睁眼时,指尖擦过她腕间的护士表,"你这表带该换了,总卡着皮肉疼吧。"此刻水温突然滚烫,林夏惊呼着后退,后腰撞上瓷砖墙。蒸汽裹着铁锈味漫上来,她看见十六岁那年的自己,在县医院陪护化疗的母亲。澡堂的热水总在午后三点停供,她蹲在水龙头下接温水,塑料盆边缘硌得膝盖生疼,母亲隔着布帘说:"等妈好了,给你买双带毛绒的棉拖鞋。"

喷头突然发出奇怪的震颤,水温在冷热间剧烈交替。林夏咬住嘴唇,任由水流浇湿刘海。上周抢救室那个心梗的中年人,临终前攥着她的袖口喊"闺女",瞳孔散开前最后望了眼墙上的电子钟。现在她腕间的表针正指向两点三十七分,水温忽然变得温吞适宜,像春日里晒过太阳的毛巾,轻轻裹住她发颤的肩膀。

"叮"的一声,更衣室门被风吹开条缝。林夏关掉水龙头,水珠顺着肘弯滚进袖口。她摸向挂在隔板上的浴巾,指尖触到团柔软的织物——不知谁落下的毛线袜,奶白色袜尖绣着朵小蓝花,像极了陈阿婆床头柜上那只搪瓷缸的图案。

穿好衣服经过消毒间时,她瞥见公告栏新贴的通知:"后勤处将于明日检修澡堂温控系统,给您带来不便敬请谅解。"走廊尽头的窗户透进一线晨光,林夏摸了摸口袋里那枚从喷头下捡起的蓝色碎花纽扣,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塞给她的薄荷糖,在掌心化出的那抹清凉。

她转身走向护士站,白大褂下摆扫过地面水迹,身后的澡堂门在微风中轻轻合上。黎明的第一缕天光里,某个看不见的角落,老旧的温控阀终于停止了无声的震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