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衣房的秘密

凌晨三点的医院洗衣房总像个醒着的老匠人。老张转动钥匙时,铁门上的铁锈末子簌簌落在胶鞋边,熟悉的消毒水混着布草味扑面而来。他摸黑按下第三排第三个开关,滚筒洗衣机的蓝光映出墙根积着的洗衣液泡沫,像冬天没化净的残雪。

今天要处理二十袋手术服,老张记得清清楚楚。上周有个年轻护士把碘伏洒在衣领上,他用了半瓶彩漂才救回来。可当他掀开第一袋时,指尖触到块硬邦邦的布料——不是惯常的白,倒像浸过番茄汤的浅红。他心里咯噔一下,借着手电筒光凑近看,那抹红竟像活物般在纤维间渗开,像极了上个月十六床老太太咳在枕巾上的血渍。

滚筒开始转动时,老张蹲在操作台前卷烟。火苗忽明忽暗间,他看见玻璃罐里泡着的工牌——自己名字下面印着"洗衣组组长",边角被洗衣液泡得发毛。突然"咔嗒"一声,滚筒转速陡变,金属内壁发出指甲刮黑板般的锐响。他慌忙扑过去按暂停键,就见透明视窗里翻涌的白大褂正渐渐染上淡粉,像春末院角那株早开的芍药。

"张师傅?"有人敲玻璃。老张回头看见儿科护士小林抱着篮患儿衣物,发梢还沾着夜班的疲倦。"麻烦帮着洗下这几件,3床小雨的。"她掀开蓝布,露出里面带卡通图案的卫衣和小袜子。老张刚要接,忽然瞥见卫衣袖口那块暗黄污渍——那是昨天他亲眼看见小雨吐在妈妈围巾上的奶渍,此刻却在灯光下泛着奇异的淡紫色。

洗衣机再次启动时,老张没敢离开。他盯着旋转的滚筒,看白大褂的粉越来越深,像被夕阳浸透的云。小林的篮子送进隔壁烘干机时,他鬼使神差地留了件小雨的卫衣,藏在操作台抽屉最深处。窗外泛起鱼肚白时,他终于忍不住用镊子夹着卫衣角浸进草酸溶液,看着紫色渐渐退成浅粉,又在清水里晕开成极淡的金,像极了新生儿足跟血在试纸上洇开的模样。

早班交接时,小林举着件鹅黄色卫衣惊呼:"张师傅你看,小雨的衣服怎么变成这样了?"周围几个护士凑过来笑,说这颜色比原来的好看。老张往嘴里塞了块润喉糖,甜味混着铁锈味在舌尖漫开。他看着窗外推着治疗车走过的医生,白大褂上的淡粉已淡得近乎无迹,突然想起三十年前刚当学徒时,老组长说过的话:"医院里的布草啊,都带着故事呢。"

中午换班时,老张把那件卫衣叠好放进塑料袋,塞进了3床的床头柜。小雨妈妈打开时,他正躲在走廊拐角抽烟,听见小姑娘惊喜的叫声,混着母亲轻哄的"可能是阳光晒的"。他碾灭烟头,看见保洁员推着装满脏床单的车经过,白色织物上隐约有淡粉、浅紫、鹅黄的痕迹,像被揉皱的彩虹。

暮色漫进洗衣房时,老张打开最后一台烘干机。温热的白大褂堆在推车上,他伸手抚摸着领口袖口,那里还带着阳光和肥皂的气息。远处传来儿科病房的笑声,他忽然想起藏在抽屉深处的化验报告,那个被他反复核对过三遍的结果——某种罕见的血液病指标,在高温洗涤下会与漂白剂发生显色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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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爬上晾衣杆时,老张锁好洗衣房的门。口袋里的润喉糖只剩最后一颗,他含在嘴里慢慢嚼着,甜味里竟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涩。明天该换草莓味的了,他想,顺便把那台老滚筒的转速调慢些,让有些故事,能在温水里多泡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