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流记事簿》

凌晨三点的医院配电室总带着股陈年老铁的味道，老张把搪瓷缸子往操作台上一搁，缸底和金属台面碰撞出闷响。墙上的电流表像只醒着的眼睛，指针在300A附近稳稳当当晃着，这让他后槽牙的隐疾都跟着舒服了些——人上了岁数，总觉得规矩的东西比活物可靠。

第七次巡检到电容柜时，指针突然抖了一下。老张凑近了看，300A的刻度线像被风吹皱的水面，波纹从针尖向四周漫开。他伸手去按柜门上的锁扣，铁皮拉手硌得掌心发疼，这台98年的老柜子去年就该换，新设备还在后勤科的采购单上躺着。

“老张，急诊手术室跳闸了！”对讲机里炸开小李的喊叫声，电流声在空旷的配电间里嗡嗡回响。他扯下腰间的工具包，跑过通道时瞥见墙上那排泛黄的合影——二十年前他抱着奖状站在最前头，身后是刚投产的配电设备，如今都成了老骨头。

手术室的应急灯泛着冷光，主刀医生的额头沁着汗。老张掀开地板检查线路，万用表的表笔刚搭上零线，眼尾突然扫到电流表的异动——指针正以规律的频率上下摆动，像极了监护仪上跳动的心率。他猛地回头，看见走廊尽头的病房门口，护士正推着一台心电图机经过。

“把那台机器推远些。”他的声音比平时粗了几分。小李愣了愣，刚要开口，老张已经蹲到电容柜前拧开了螺丝。潮湿的空气里飘着铁锈味，他摸到滤波电感的外壳时，指尖被烫得一缩——这玩意儿本该是凉的。

当第十二根电容连接线被重新焊接时，电流表的指针终于归位。老张摘下老花镜，用袖口擦了擦镜片，看见镜面上映着自己眼角的皱纹，像极了电容鼓包时的纹路。走廊里传来监护仪规律的嘀嗒声，他突然想起三个月前那个暴雨夜，也是这样的电流波动，差点毁了新生儿保温箱的电路。

随机图片

“设备该换代了。”他对着空气说了句，声音被通风扇的轰鸣吞没。小李递来温热的搪瓷缸，两人看着表盘上稳定的300A，谁都没再说话。窗外的天光正一点一点漫上来，老张摸出裤兜里的记事簿，在凌晨三点的格子里写下：电流异常，查为老旧设备电磁干扰，已排除。

晨光爬上操作台上的全家福，妻子穿着二十年未变的蓝围裙，女儿抱着奖状站在中间。老张合上本子时，注意到最后一页的字迹被水渍晕开——那是上个月抢救触电患者时滴下的汗水。远处传来住院部的喧闹，他伸手拍了拍电容柜的铁皮，像在安抚一头沉睡的老兽。

这台运转了二十三年的配电室，终将在某个黎明迎来新的心脏。但此刻，老张望着窗外初升的朝阳，听着电流在电缆里流动的低吟，忽然觉得这些老旧的齿轮，何尝不是在以自己的方式，守护着墙那边的心跳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