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泵房记事》

凌晨两点十七分,老张的手机在裤兜震得发烫。他摸黑接起电话,听筒里传来小周带着颤音的汇报:"张师傅,负二层的水压表又开始晃了,现在已经掉到1.8了!"

楼道感应灯在他趿拉着拖鞋跑过时次第亮起,昏黄的光把他工装裤上的机油印子照得发白。推开泵房铁门时,齿轮运转的嗡鸣里果然掺着异样的颤音,像老黄牛临终前的喘息。压力表的指针正像喝多了的醉汉,在1.5到2.2之间来回打摆子。

"把1号泵切到手动模式。"老张抄起扳手敲了敲控制柜,冷凝水顺着柜门缝隙往下淌,在他鞋面洇出深色的印子。小周手忙脚乱地扳动阀门,突然指着仪表盘惊呼:"又降了!降到1.3了!"

水泵房的墙根开始渗出潮气,这让老张想起上个月心内科护士长来投诉的场景。那天她抱着病历本站在泵房门口,鞋跟在防滑地砖上敲出急促的点:"张师傅,您去看看吧,七楼的监护仪都跟着水压晃,23床的老爷子正上着呼吸机呢!"

此刻压力表指针突然垂直坠落,数字屏上的小数点后两位跳得比心电监护仪还快。老张猛地扑向备用泵开关,却在手指触到按钮的瞬间听见楼上隐约传来的惊呼。是电梯井方向,他忽然想起后半夜唯一运行的3号电梯,正载着刚从急诊推来的消化道大出血患者往ICU赶。

"拿万用表!"他扯开领口的纽扣,汗珠子顺着喉结滚进衣领。小周举着表笔的手在发抖,测出来的数值让两人对视时都倒吸凉气——变频控制器的输入端电压波动超过了15%。老张的目光突然被控制柜角落的阴影吸引,那截本该扎在端子排上的接地线,此刻正像条死蛇般垂在积灰的槽钢上。

"是昨天检修的时候......"小周的声音卡在喉咙里。老张已经抓起绝缘手套,扳手敲击端子排的声音混着水泵的轰鸣,在封闭空间里撞出闷响。当接地线重新紧固的瞬间,压力表指针像被拽住缰绳的野马,稳稳停在了2.0的刻度线。

墙上的挂钟敲了三下,老张摸出烟盒想抽一口,才发现烟卷在奔跑时压得变了形。小周蹲在地上检查管道接口,突然指着墙角喊:"张师傅,这儿有滩水!"

渗水点在稳压罐下方,拇指粗细的水流正顺着焊缝往外冒。老张用手电筒照了照,焊缝上那条细如发丝的裂纹让他太阳穴突突直跳。这台稳压罐已经服役十年,上个月的巡检报告里他就写过"建议更换",可后勤处的批复始终没下来。

"拿橡胶垫和喉箍。"他转身翻工具柜,瞥见小周正在给妻子发消息:"今晚可能回不去了,泵房有事。"手机屏幕的冷光映出年轻人眼下的青黑,让他想起自己三十年前第一次值夜班的模样。那时他跟着师傅守在锅炉旁,听着管道里热水流动的哗哗声,觉得这就是全世界最安稳的白噪音。

当喉箍收紧的瞬间,渗水终于止住了。老张擦了把脸,发现工装已经湿透,贴在背上凉津津的。小周递来保温杯,里面的浓茶早就没了热气。远处传来电梯运行的提示音,他突然想起楼上那台载着危重病人的电梯,此刻应该已经平稳停靠在ICU门口。

天快亮的时候,后勤处的王科长匆匆赶来。老张蹲在地上收拾工具,听着对方不停道歉的声音,只淡淡说了句:"王科,那台稳压罐该换了。"晨光从泵房顶上的小窗斜斜切进来,照在他泛白的鬓角上,像撒了把碎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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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泵房时,小周忽然指着天花板笑:"张师傅,您看那道光。"一缕晨光正落在压力表上,指针稳稳停在2.0的位置,像根被拉直的金线。老张抬头望去,光斑里浮动着细小的尘埃,忽然觉得这充满机械轰鸣的空间,其实比任何地方都更接近生命的脉络——那些在管道里奔涌的水流,不正是医院的血液吗?

他摸出变形的烟盒,点着一根烟,看淡蓝色的烟雾在晨光里轻轻摇晃。远处传来住院部大楼里的动静,新一天的喧嚣即将拉开帷幕。而他知道,在这栋大楼的最深处,有两台水泵正在平稳运转,像两颗有力的心脏,默默输送着生命的源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