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拣间的光》
老陈的橡胶手套又磨破了指尖。他蹲在分拣台边,借着顶灯昏黄的光,用镊子夹出混在棉球堆里的玻璃碎片。消毒水与腐味混着铁锈味钻进鼻腔,这是他在市三院垃圾处理站工作的第七个年头,右手食指第二关节上,还留着去年被针头扎穿的疤。
"陈叔,新设备到了。"技术员小李掀起分拣间的塑料门帘,身后跟着几个搬机器的工人。老陈直起腰时,腰椎发出"咔嗒"轻响,看见那台银灰色的长方体机器被推进来,金属外壳在老旧的日光灯下泛着冷光。
"这玩意儿能行?"老陈用袖口擦了把额角的汗,看着工人将机器固定在分拣台右侧。过去三年,站内试过三种自动分拣设备,不是卡壳就是误判,最离谱的一次把带血的纱布全归到化学垃圾区,差点触发警报。
"这次是最新的AI识别系统。"小李点开平板电脑,屏幕上跳出密密麻麻的参数,"摄像头能识别三百多种医疗垃圾,机械臂精度到毫米级,您就等着瞧好吧。"
凌晨三点,第一车垃圾运到。老陈习惯性地戴上口罩,却见小李冲他摆摆手:"陈叔您歇着,让新家伙试试手。"传送带启动的瞬间,老陈闻着熟悉的酸臭味,却莫名有些不自在——过去这些年,他早已能凭颜色和形状判断垃圾类别,棉球的蓬松度、输液管的软硬手感,都是刻进肌肉记忆的经验。
机器运转的声音比预想中安静。摄像头红光扫过垃圾袋时,老陈看见显示屏上快速跳动的分类数据:一次性注射器归入锐器盒,输液袋识别为塑料类,带药剂残留的安瓿瓶精准落入黄色危废箱。他忍不住凑近,盯着机械臂夹起一团混着碘伏的纱布,突然皱起眉头——那团纱布里隐约露出金属反光,像是手术钳的碎片。
"等等!"老陈话音未落,机械臂已经将纱布放进感染性垃圾区。他快步走到传送带旁,徒手翻找起来,果然在纱布层里摸到半截带血的金属夹子,夹子边缘还沾着干涸的组织液。
"怎么回事?"小李盯着回放画面,"金属识别模块应该......"
"你看这儿。"老陈用镊子夹起夹子,"血迹盖住了反光面,摄像头瞧不着。"他转身从储物柜里取出个铁盒,里面装着这些年从垃圾里捡出的"漏网之鱼":断针头、碎刀片、缝衣针,甚至还有半颗掉在棉球堆里的臼齿。
那天后,老陈多了项新工作:给AI系统"上课"。他把铁盒里的物件分门别类摆在操作台前,小李举着摄像头来回拍摄,让系统学习那些特殊角度的反光、血迹覆盖下的金属轮廓。机器偶尔还是会犯错,比如把沾了碘伏的棉签误判为化学污染,老陈就用红笔在操作日志里记下:"有机物染色需加强光谱分析",小李则笑着夸他"比程序员还专业"。
三个月后的深夜,老陈正在给新一批次的系统升级数据,突然听见传送带发出异常的卡顿声。他冲过去时,看见机械臂悬在半空,屏幕上闪烁着红色警报:"疑似尖锐异物穿透包装"。镜头拉近,只见一袋标注"棉球"的黄色垃圾袋里,渗出点点暗红,在白色棉球间格外刺眼。

切开袋子的瞬间,老陈倒吸一口凉气——成团的棉球里裹着三块带血的碎玻璃,边缘锋利如刀,若不是系统识别出包装异常,恐怕会直接进入破碎机。小李赶来时,老陈正用镊子小心翼翼地将玻璃片放进锐器盒,橡胶手套上又添了道划痕。
"陈叔,您这双眼睛,比摄像头还厉害。"小李看着操作日志里新增的"带血棉球渗透检测优化"记录,语气里带着佩服。老陈摸了摸分拣台边缘被磨得发亮的金属条,忽然想起刚参加工作时,老师傅教他用手背感受垃圾温度的情景。
如今分拣间的灯光依旧昏黄,机械臂的红光与操作台的白炽灯交叠在一起。老陈看着新一批垃圾被精准分类,忽然觉得那些冰冷的金属臂,竟也渐渐有了温度——不是取代,而是并肩作战的分量。
凌晨五点,处理站外的天空泛起淡蓝。老陈摘下手套,指尖还残留着橡胶的味道。他回头望向那台仍在运转的机器,显示屏上的分类数据跳动如脉搏,忽然想起小李说过的话:"AI能学会一万种规则,却学不会老分拣员心里的那杆秤。"
风从换气扇的缝隙里钻进来,带着些许清晨的凉意。老陈摸出裤兜里的笔记本,记下新的改进建议:"增加柔性包装异物穿刺预警模块"。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里,分拣间的灯光又亮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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