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陈和他的“老伙计”》

凌晨四点的雾还没散,老陈踩着电动车碾过医院后门的碎石路时,车灯扫过那个银灰色的大家伙,忍不住啐了口痰。金属外壳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像头趴在墙角的钢铁怪兽,吞掉了他从前最熟悉的气味——消毒水混着血腥味,还有旧棉纱特有的潮闷感。

这是医院新换的垃圾自动分拣系统,三个月前轰隆隆吊进来时,老陈正蹲在旁边抽旱烟。吊臂擦着他鼻尖掠过,惊得他往后一仰,烟袋锅子磕在水泥地上,冒起股灰烟。“陈叔,这可是德国进口的,以后您老歇着就行。”技术科的小王拍着他肩膀笑,老陈却盯着传送带发呆,指甲不自觉抠进掌心的老茧里——那里还留着去年被针头扎穿的疤。

头一个月,老陈过得像被拔了牙的老虎。从前他凌晨三点就到岗,先给分拣台冲三遍水,再把蓝色锐器盒码得整整齐齐,最讨厌那些实习护士把输液管和棉签混在一个袋子里。现在好了,传送带哗啦一声,红的黄的蓝的袋子全吞进去,激光扫过就能分出感染性、病理性、损伤性垃圾,连输液瓶上的标签都能识别材质。老陈只能搬个小马扎坐在监控屏前,看那些机械臂精准得像钟表齿轮,夹起玻璃安瓿时,吸盘还会自动调整力度。

“机器就是机器。”老陈对着保温杯嘟囔,呵出的热气模糊了屏幕。上周他亲眼看见,系统把一包带血的纱布误判成普通废弃物,差点混进黄色垃圾袋。他冲过去拽停传送带时,后颈的汗把衣领都浸透了。机械臂悬在半空,像只被踩了尾巴的鸟,发出滴滴的警报声。后来小王来调程序,老陈蹲在旁边剥橘子,故意把橘子皮扔在分拣台上:“你们这眼睛,还不如我这双肉眼好使。”

变故发生在那个暴雨夜。老陈记得很清楚, thunder 炸响时,他正给分拣台的裂缝贴胶带。突然所有灯都灭了,传送带的嗡鸣声戛然而止,只剩应急灯在墙角投下暗红的光。他摸出手机照亮,看见传送带上卡着个鼓鼓囊囊的黑色垃圾袋,破口处露出截带血的纱布——不知哪个粗心鬼把感染性垃圾混了进来。

老陈骂骂咧咧地戴上双层手套,刚伸手去拽袋子,闪电照亮了分拣台。他猛地缩回手,冷汗刷地冒出来——袋子里蜷着截带金属钩的输液管,针尖在 lightning 下泛着冷光。要是平时,系统的红外扫描早该识别出锐器,可现在机器全停了,这玩意儿要是跟着其他垃圾压成块,后果不堪设想。

他趴在传送带上,用镊子一点点挑开缠在一起的纱布,雨水顺着安全帽的檐儿滴进脖子,混着汗往下淌。当金属钩终于被夹出来时,他听见身后传来轻微的机械运转声——应急电源启动了,分拣台的指示灯亮了一盏。机械臂缓缓转动,在他头顶悬停片刻,突然调整角度,精准地夹住他脚边的锐器盒递过来。老陈愣了愣,伸手接过时,发现机械臂末端的橡胶垫上,还留着他上次用记号笔写的“轻放”两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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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快亮时,小王顶着一头雨水冲进来,看见老陈正坐在分拣台边抽烟,传送带已经恢复运转,金属钩在锐器盒里码得整整齐齐。“陈叔,您怎么……”小王话没说完,老陈用烟袋锅子敲了敲机器:“这玩意儿,倒还记得我前年教它认玻璃碴子的法子。”

现在老陈依旧凌晨三点到岗,不过身边多了个“老伙计”。他会在给机械臂擦灰时,顺便把沾着药渍的棉签从传送带上捡出来;系统则记住了他的习惯,每次分拣到儿科的卡通输液袋时,都会放慢速度,好让老陈把贴纸上的小熊图案撕下来,攒给住院部的孩子们。

那天午后,老陈靠在分拣台边打盹,阳光穿过玻璃窗,在机械臂上投下暖融融的光斑。他迷迷糊糊看见,机械臂夹着个蓝色锐器盒经过,盒盖上不知谁贴了张便利贴,上面歪歪扭扭写着:“谢谢陈爷爷和机器人叔叔”。老陈嘴角动了动,在梦里又回到了从前——那时候没有自动分拣机,可每个经他手的垃圾袋,都像被仔细梳过的头发,整整齐齐,清清爽爽。

风掀起他褪色的工作服衣角,远处传来住院部的铃声。老陈咂了咂嘴,伸手拍了拍身边的金属外壳:“该干活了,老伙计。”传送带开始转动,在晨光中发出轻柔的嗡鸣,像极了多年前他哄孙子睡觉时,哼的那首走调的摇篮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