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标本
消毒水的气味像一根细针,扎进林夏的鼻腔。她拧亮台灯,黄色光晕在标本瓶上碎成一片,瓶里浸泡的脏器泛着苍白的光,像被剥了皮的月亮。挂钟指向凌晨一点,走廊尽头的ICU传来仪器的嘀嗒声,像某种生物缓慢的心跳。
这是她在医院标本室工作的第三个月。白大褂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屏幕亮起母亲出事前最后一条未发送的短信:"夏夏,妈妈好像弄错了......"她迅速锁屏,指甲掐进掌心。那天母亲就是握着这个手机,在住院部电梯里突发心梗,监控显示她最后一刻对着镜面比划手势,像在跟空气说话。
玻璃瓶突然发出轻响。林夏以为是错觉,抬头时却看见左侧第三排的肝脏标本在晃动。液体里漂浮的血管纹路似乎比白天清晰了些,暗紫色的肌理间,那层原本闭合的眼皮正在颤动。
她后退半步,后腰抵在冰冷的金属柜上。标本瓶里的液体逐渐泛起涟漪,浑浊的浸泡液中,两颗灰蓝色的眼球正缓缓睁开。没有眼白,整个瞳孔像蒙上雾的玻璃珠,却偏偏对着她的方向转动,仿佛透过瓶壁在凝视。
"哐当"一声,身后的试剂瓶摔在地上。林夏想起上周整理档案时,这个标本的标签写着"无名氏,女,32岁",死亡原因栏空着,只画了个暗红的问号。她忽然注意到标本的右手小指弯曲成奇怪的弧度,和母亲常年戴玉镯的习惯姿势一模一样。
记忆突然撕开缺口。十二岁那年,她在母亲的白大褂口袋里发现过一张泛黄的病理报告,患者姓名被墨水涂掉,诊断栏写着"疑似医疗过失导致......"话没说完就被划破。后来母亲总是对着阳台盆栽发呆,说"有些东西不该存在",直到那个暴雨夜,她在电梯里对着镜面疯狂比划——现在回想,那动作竟像是在擦拭什么。
标本瓶的瓶盖开始松动,浸泡液顺着瓶口往下淌,在瓷砖上蜿蜒成暗褐色的痕迹。灰蓝色的眼球里渗出黑色细流,像眼泪又像血丝,林夏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茉莉花香,是母亲生前最爱的香水味。
"妈?"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伸手触碰冰凉的玻璃瓶。就在指尖触到瓶身的瞬间,所有标本瓶突然剧烈震颤,液体掀起波浪,瓶中脏器纷纷转向她的方向,那些本该闭合的眼皮逐一睁开,无数双灰蓝色眼睛在黑暗里亮起,如同被唤醒的深海生物。
手机在此时突然响起,是保安室的内线电话。林夏猛地转身,看见墙上的老式挂钟不知何时停在10:17——正是母亲的死亡时间。当她再回头时,标本瓶已恢复原状,所有眼球闭合如初,只有地面那道未干的痕迹,像一条即将消失的泪痕。
她颤抖着摸出白大褂口袋里的钥匙,打开最底层的保险柜。泛黄的病历本掉出来,第一页贴着张黑白照片,年轻的母亲穿着白大褂站在标本室门前,身后的玻璃柜里,某个标本的右手小指正以诡异的弧度弯曲着。
走廊传来脚步声,林夏迅速合上保险柜。当保安推开门时,只看见她对着满墙标本发呆,台灯将她的影子拉得老长,在那些静默的瓶罐间轻轻晃动,像谁在无声地摆手。
离开标本室时,她下意识摸了摸脖子上的玉镯,那是母亲的遗物。镯子内侧刻着细小的字迹,此刻在月光下隐约可见:"有些真相,该让它永远泡在福尔马林里。"
夜风从窗口灌进来,吹得走廊尽头的警示牌哗哗作响。林夏裹紧白大褂,听见身后传来极轻的"咔嗒"声,像某个瓶盖终于归位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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