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的眼睛
消毒水的气味像无形的手指，顺着口罩缝隙钻进来。小林揉了揉酸涩的眼皮，盯着培养皿里微微颤动的细胞样本。墙上的挂钟显示凌晨两点五十八分，整个实验楼只剩下他所在的B203室亮着冷白的灯光。
玻璃柜里传来细微的响动。他转头望去，看见编号6的恒河猴正坐在金属笼里，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这姿势太像人类了，小林心里咯噔一下——三个小时前，他刚给这只叫"小六"的猴子注射了麻醉剂，按规定，此刻它该处于深度昏迷状态。
"小六？"他试探着走近，橡胶鞋底在瓷砖上发出沙沙的声响。猴子歪着头看他，深褐色的眼睛在灯光下泛着湿润的光，完全没有麻醉后的混沌。小林伸手去摸它颈侧的脉搏，指尖刚触到毛发，小六突然抬手按住他的手腕。那力道不轻不重，恰好让他无法收回手，却又不至于疼痛。
监控器的蓝光在猴子脸上跳动，小林后颈泛起冷汗。他清楚记得实验记录：戊巴比妥钠的剂量经过三次校准，按体重计算足以让成年大象沉睡十二个小时。而现在，距离注射还不到四个小时。
"你......怎么回事？"他低声问，像是自言自语。小六松开手，指节敲了敲笼子的锁扣。小林这才注意到，锁扣的金属片上有一道新鲜的刮痕——那是用牙齿咬出来的。
三年前刚到实验室时，小林第一次给猴子抽血，针头扎进去的瞬间，那只老猴子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掌心的纹路擦过他的皮肤，像一道无声的控诉。后来他才知道，每只实验猴都有编号，却没有名字。直到负责照顾小六，他才偷偷在心里给它起了这个称呼。
"不能让他们发现。"小林喃喃自语，转身看向墙上的监控摄像头。B203室的监控有个死角，就在储物柜左侧的墙角。他深吸一口气，打开笼门的瞬间，小六轻轻拽了拽他的白大褂下摆，像是在安抚。
冷藏柜里还有半支备用麻醉剂。小林握着针管的手有些发抖，针尖在灯光下闪着寒光。小六安静地看着他，忽然抬起前爪，指腹按在他手背上。那温度透过皮肤传来，像块温热的石头。他想起上周给小六换药时，这只猴子也是这样乖乖趴着，尾巴卷成温柔的弧度。
"抱歉。"他轻声说，将针管丢进垃圾桶。储物柜最下层有个通风管道，格栅螺丝已经锈迹斑斑。小林用解剖刀撬了十分钟，终于露出能让猴子钻出去的空隙。小六临走前回头看他，眼睛在阴影里亮得像两颗黑葡萄，然后纵身跃入黑暗。
晨光爬上窗台时，小林正在填写实验报告。第37页的数据栏里，他故意写错了三个小数点。主任推门进来时，他正盯着空笼子发呆，脸上装出惊慌失措的表情。
"监控显示你昨晚单独留在实验室。"主任的声音带着质疑。小林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注意到鞋面上有道新鲜的抓痕——那是今早小六跳上他膝盖时留下的。
"可能是......麻醉剂失效了。"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却分不清是恐惧还是释然。主任皱眉查看记录，窗外忽然传来一声鸟鸣，清脆得像是某种暗号。
三个月后，小林在实验楼后的梧桐树下发现一片猴毛。毛色棕中带灰，和小六颈后的毛发一模一样。他蹲下身捡起那撮毛，指尖触到一根细小的金属丝——那是实验室门禁卡的感应线圈。
远处传来实验楼的钟声，他站起身，看见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在地上织出一片跳动的光斑。某个瞬间，他仿佛又看见那双凌晨三点的眼睛，带着超越物种的温柔与聪慧，穿过层层玻璃与金属，向他轻轻眨了眨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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